38、II.-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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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竟下着令人不快的蒙蒙细雨，丹尼尔•查普曼睡意浓重地站在窗边，交抱着手臂，盯着浸泡在灰色水汽里的街道，竭力不让自己再次睡着。头发花白的格兰特先生在门前跑过，胸前的秒表随着他的脚步而有节奏地上下跳动。
蓝眼睛的年轻人晃了晃头，懒洋洋地走进浴室，再次重复他每一天的例行公事，刷牙，刮脸，洗冷水澡，换好正装，打领带，诸如此类。等他抄起公文包和西装外套走进厨房，廷嘉已经看完了报纸，在空盘子和咖啡杯上方打量着他。
“病了？”
“没有。”年轻人简短地回答，把外套和公文包搁到滴水板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比平常迟了10分钟才出现，而且正在喝没有加糖的咖啡，”年轻人呛了一下，廷嘉垂下视线，“更因为你扣错了一颗纽扣。”他补充道，耸了耸肩。丹尼咒骂了一句，当啷一声丢下咖啡杯，重新把衬衫扣好。“我有预感今天会迟到。”他说，把吐司和煎蛋装进食品纸袋里，“但愿司机不会因为一点点油渍就把我赶下车。今晚见，保罗•查普曼。”
他差两三秒错过了一班巴士，只好再等15分钟。雨越下越大，候车的人们在各自的伞下烦躁地喃喃自语，频繁地查看手表。一个穿着老式雨衣的男人挤到他身边，湿漉漉的手臂在路易的西装上擦出一道水渍，“抱歉。”他低声说，拉了拉挡住大半张脸的兜帽。
仿佛过了数个世纪，白色车身的27路巴士才施施然分开雨帘，出现在街道尽头。路易听见身旁的一个女士在小声演练迟到的理由，天雨路滑，巴士误点。不，这个听上去不够好，应该说天雨路滑，交通恶劣。是的，天雨路滑，交通恶劣。金发的年轻人咳嗽了一声，掩饰住笑意，伸手在口袋里摸索零钱。
另一只手按住了他。
“早上好，查普曼先生。”他们顺着候车队伍缓缓移动，那个穿老式雨衣的男人扣紧他的手腕，让他挣脱不得，“别回头，别看我，也不要开口说话，保持自然。”丹尼僵硬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手里的伞柄变得滑溜溜的。“你正在被人跟踪，”对方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雨滴打在厚实在防水材料表面，啪啪作响，“他们总共有两个人，一个在你后面，大约5英尺10英寸高，戴黑色粗边框眼镜，撑着有棕色格子图样的伞。第二个在街对面，坐在一辆银色的克莱斯勒里。好了，现在上车。”
他松了手，丹尼笨拙地收起伞，把硬币喂进投币口里。车里已经没了空位，他挪到巴士的后部，尽量不让滴水的伞碰到别人。穿雨衣的男人尾随而来，仍然紧贴在他身边。然后又上来一位女士，一个粗壮肥胖的男人，然后是那个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男人，他在不远处站定，将那把带棕色格子图案的伞插进雨水桶里。车门咝咝地关上，巴士加速驶出了街区。
“他来了，那辆克莱斯勒。”
丹尼瞥了瞥窗外，那辆漂亮的银色两厢车果然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像只由合金构成的幽灵。蓝眼睛的税务员深吸了口气，从嘴角发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不要说话，照我说的做。”
他默默地闭上嘴，抓紧了公文包和装着早餐的纸袋。雨水抽打着车窗，聚成道道细流蜿蜒而下。雨刷频密地刮擦着挡风玻璃，大概是胶条老化的关系，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街景模模糊糊地掠过，红色的尾灯闪成一片，塞满了马路，喇叭声震耳欲聋，在老板的脾气普遍不那么好的今天，即将迟到这个事实足够摧毁任何人的耐心和礼貌。
他们缓慢地挪过了几站，直至穿雨衣的男人命令丹尼下车。后者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跳下车，仿佛突然决定不再忍受滞闷的车厢。他茫然地在路口站了一会，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衣袋里突然响起铃声，他吓了一跳，迟疑着掏出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里面的陌生手机。
“往前走，查普曼先生，在你的右手边有间书店，进去逛一圈，随便翻两本书，马上出来，到街对面的超市里去。不要挂断电话。”
他照做了，拐进那家百万书店[*01]里，随手翻了翻摆在展示台上的畅销小说，又浏览了一下新书专柜。他在店堂里转了一圈，出来，穿过马路，钻进Pathmark[*02]。“我在超市里了。”他说，站在冷藏柜前，假装挑选汽水。两三个主妇在不远处吵吵闹闹地评判橘子的好坏，一个穿着运动背心的男人不急不忙地走过他身边，提起六罐装的啤酒，另加两支淡色的薄荷汽酒。丹尼慌张地四处张望，有那么一瞬间，整个超市里都是特工，所有人都不怀好意。
“随便买点东西，然后到地铁站去。”
丹尼抓起一瓶冰冻的牛奶，付了钱，把它塞进早餐纸袋里。金发年轻人走过一个街区，夹在上班的人潮里挤进地铁站。他跳上列车，乘了一站，随即下车搭上另一列地铁。等他重新走进自然光里，已经接近上午9点。雨停了，人行道闪闪发亮。电话突然挂断，罗莱•杜凡伸手把他拉进建筑物之间的阴影里，夺过他的手机，拆掉电池，再把那部可怜的小机器拦腰折断。
“恭喜你，查普曼先生，我们把尾巴甩掉了。”那个银灰眼睛的男人敷衍地笑了笑，他已经丢掉了那件陈旧的雨衣，代之以一把湿漉漉的伞，“我是罗莱•杜凡。和你一样为政府工作……”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勾起嘴角，“……我们需要继续玩这个角色扮演游戏吗？”
“我不认识你，杜凡先生。我也建议你不要继续骚扰——”
对方盯着他，好像盯着一个吃力地编织幼稚谎言的孩子。“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跟踪你吗，路易？”他并没有等对方回答，径自说了下去，“因为昨晚我和你说过话，他们觉得不放心，需要确定一下你是不是我的同伙。”
蓝眼睛的年轻人吞咽了一下，“‘他们’是谁？”
“官僚，总是官僚。因为他们最怕鼹鼠，当你很不幸地成为他们的怀疑对象，就不得不忍受无时无刻不监视着你的‘鬼’，虽然我还不确定他们舍不舍得因为我而派出神秘清洁工。”
“‘鬼’？”
“清理门户的人。你应该多看点间谍小说，路易。”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丹尼觉得自己应该反驳，“听着，杜凡先生，你要我说多少次才相信我不认识你？还有，我叫丹尼尔•查普曼，而不是——”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那个银灰眼睛的特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将人摔在雨后湿漉漉的墙壁上，力度那么大，丹尼差点背过气去。“不是什么，嗯？不是路易•西莱斯特？”他在他耳边轻声质问，好像毒蛇吐信的咝咝声，“你想说，你从来没去过英国，你在弗吉尼亚州出生，是个土生土长的美国公民？那么你这他妈的英国腔是从哪里学来的，从小收听BBC？”他看着他，两人几乎鼻尖相贴，“抱歉，我已经把你拖下水了，路易，你逃不了。”
下一秒他猛地被推开，路易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几乎尖叫起来，“为什么是我，罗莱•杜凡，为什么是我？！”
被提到名字的人安静地站在那里，太过安静了，倒像是变成了一尊大理石像，惟独那双眼睛背后仍有火焰在烧。鲜红的印痕渐渐在脸颊上浮现出来，他似乎并不介意。“我不知道。”他迟疑着开口，时间仿佛在他们之间结成凝胶，“我不知道。”他又说了一遍，抬起眼睛，浅色的瞳仁好像熔融的银，“……或许我只是想见你。”
“你令我恶心，罗莱。”金发青年冷冷地说，捡起落在水洼里的公文包，早餐纸袋已经被污水浸湿了一大半，他踢了它一脚，消失在列克星顿雨后初晴的早晨里。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II.-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