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Ch.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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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嘉向来熟悉那种骤然降临又骤然离去的空白。他已经不止一次地看着同僚死在身边，但他从不停下，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胆量停下。每次他都不得不费力地击溃那种瞬间凝结一切的麻痹感，好像穿越一道音障。
当他看着托马斯•西莱斯特的时候，同样的感觉又一次爬上脊椎，平静的空白，空白的平静，好像亲眼看着一扇门关上，钥匙缓缓转动，细致的锁齿一个一个咬合，再不打开。
那个男孩在研究这他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变化，目光里潜伏着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世故和冷酷。他是这样被训练出来的，别的孩子在学美国近代史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要怎样把乙酸铊放进目标的咖啡里又不被发现。罗莱很清楚死亡的效果，不仅仅是抹去一个不稳定因素那么简单，如果你选对了目标，你可以击溃最坚韧的心理防线，或者让一个令人头痛的地下组织四分五裂。他紧紧盯着那个绿眼睛的男人，等待着牧师的死所带来的反应。廷嘉从来不冒险，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轻易地放过自己……
“我们继续谈，小东西。”亚麻色头发的前特工冷冷地说，绿眼睛转回到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年轻人身上，好像托马斯•西莱斯特只是一个不得不处理的小障碍，“认真回答问题，我保证我并不那么介意有谁等在外面。”
当然如此。罗莱弯了弯嘴角，完全出于自嘲。你在期待什么呢，罗莱•杜凡？期待这个人会哭着跪下来，像个寡妇一样？男孩耸了耸肩，对仍然指着自己的枪口点了点头：“如你所愿，先生——我没有带武器，先生。”他补充道，顺从地举起手，让对方搜身。廷嘉拿走了他的手电筒，以及衣袋里的一支圆珠笔，“大部分人用它写字，”绿眼睛的男人说，关了灯，把罗莱推出门外，手枪顶着他的后颈，“……但我知道有些疯子会教小朋友用这种东西杀人。”
他们拐出了漆黑的走廊，藏进厨房，又或者说，曾经被称作“厨房”的地方，它的好处是哪里永远有一扇后门，方便蔬果肉类的运送和可疑人物的逃跑。这里没剩下多少东西，一个占了半面墙的木架子，除了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一个老式洗碗池，在极其有限的照明下仅仅是一团形似长方体的黑暗。
“有时候我不喜欢灯光，也不习惯和死者关在同一个房间里。”廷嘉垂下手，看似随意地把玩着那把银黑二色的武器，扭伤的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尝试忽略它，希望疼痛会自动消失，“说吧，这次是什么吸引美国人把手伸过大西洋？”
“一笔没有谈拢的生意。”微弱的灯光顺着楼梯漏下来，勉强能看清楚少年的表情，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廷嘉略略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接近20年，我们通过马尼埃为北爱尔兰的反英势力提供军火，”廷嘉冷笑了一声，罗莱假装没有听见，“那个胖子在托斯卡纳、里昂、密歇根和伊利诺都有房产，这就是我们付的报酬。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生意还会继续做下去。”年轻人的瞳仁在昏暗中泛着微光，好像一束银色的磷火，“一次设在旧船库里的货物交接被发现了，有人开始怀疑他，MI5和MI6罕见地想到一起去了。所以……”
“那些检察官和MI5情报科职员。”廷嘉阴沉地接下去，“马尼埃害怕了。”
“他做得太过火，比站到国会大厦上挥舞旗子还明显。”
廷嘉没有作声，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当他再次开口，相比起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所以一定要你做棋子，谁会怀疑呢，处长的小男孩，从小养大的猎犬，总是有第一手的资料……”
“你怀疑了。”罗莱突然说道，廷嘉抬眼看他，绿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还有亨利•马丁莱兹。”男孩补充道，“我知道他在盯着我，那只蜘蛛能穿过每一堵墙，而我永远查不出是谁在充当他的耳目。我应该杀了他，而不仅仅是把他送进ICU。”
“就凭这句话已经足以让你在监狱里过一辈子，小杜凡。”
“哦，我当然考虑过。”尖锐的讥讽语调，那个男孩此刻看起来像条敏感的蝰蛇，“我还知道来的一定是你，廷嘉。父亲已经不敢再信任自己手下的任何人，虽然我不认为他曾经信任过谁。他除了自己和该死的政治，什么都不关心。他点名要杀的是谁？我？路易？还是我们两个？”
“你听起来像个发脾气的小男孩。”
一丝惊讶掠过那双琥珀灰的眼睛，又迅速消失，代之以微微的懊恼。罗莱深呼吸了几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控制不住情绪。孩子，他讨厌被看作孩子。孩子们都是软弱的，只能服从，只能等待，只能保持沉默，他痛恨那种无力感，他曾经手无寸铁地对抗整个世界，后者抢走了他的母亲。
“先生，”男孩打了个手势，好像要抹去刚才的失态。蝰蛇收起了毒牙，慢慢地重新盘踞起来，鳞片细微地沙沙作响，“你看，我已经坦白地告诉你这么多。是的，你可以叫我叛徒，但我并不打算伤害任何人，包括牧师和…路易。”他的舌头好像在某个名字上绊了一下，“我原本只需要从马尼埃的交易纪录里抽掉几份，销毁。安安静静，不惊动法院和外交部，没有人想要外交风波，不是吗？”他笑了笑，琥珀灰的眼睛却没有丝毫愉悦的痕迹，“交待完毕，先生，随便你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
无论如何杀了他，别顾虑太多。他记得那个人这么说，那个该死的、安全地坐在MI5办公室里的疯子。这对父子一定没有想过自己和对方有多么的相像。廷嘉想笑，但表情肌却没有响应。他轻巧地把枪转了两圈，“我没有替别人管教儿子的习惯，”他说，合上了保险，“走吧，小杜凡，别惹麻烦。”
男孩没有动，“可以和你做个交易吗，先生？”
“代表联邦政府？”
“私人请求，先生。”
廷嘉的绿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好像正在品味着某种有趣的惊讶。车轮碾压砂石的声音从破损的气窗外传来，他侧过头听了听，又把目光转了回来，“说吧，小朋友，”他狡黠地勾起嘴角，似乎已经猜到对方的台词，“简短些。”
* * *
路易•西莱斯特背靠着墙壁滑坐到满是灰尘的地板上，闭着眼睛喘息。他觉得冷，而且虚弱。他一直在尝试打开锁死的窗户，但显然并没有成功。金发男孩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他的衬衫掉了三四颗扣子，但他仍然徒劳地想把衣领拉拢，尽管这么做并不能保存多少热量。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推到了极限，失去了时间感，也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每一个神经回路都在叫嚣着疲劳的讯号，连同着房间里压抑的黑暗，在颅骨里搅成一团混沌的灰霾。救救我，他努力地蜷缩起来，膝盖顶到胸口，我快要疯了，救救我。
某种声音抓住了他的注意力，路易挣扎着站起来，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往下看。他只来得及留意到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他手上提着什么东西，公文包，又或者是笔记本电脑。然后车前灯熄灭了，一切又变回轮廓不明的阴影。男孩用力推了一下窗框，它仍然纹丝不动，或许可以用椅子把它砸开，那是说，假如他希望向所有人宣布他要逃跑的话。路易摇了摇头。
门嘎吱一声打开，蓝眼睛的男孩子猛地转过身，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突如其来的光线。他还没有看清楚什么，对方已经揪住衣领把他拖了出去，就像对付一袋半公斤的马铃薯。
数个灯泡吊在裸露的电线上，相互之间隔着两米或者三米，或多或少地扫除了走廊里的黑暗。假如地板上曾经铺着漂亮的地毯，那绝对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路易小心地看着脚下，试图在跟上速度的同时不被破损起皱的地毯遗骸绊倒。那个穿着军靴的男人一直保持着令人惴惴不安的沉默，他嘴角的线条很僵硬，路易思疑这个人是否生来就没有表情。他们走过了楼梯口，冷风从下面的黑暗里涌上来，撩动了路易的头发，他察觉到了雪粒、腐朽木板和陈年污垢的味道。走廊的另一端没有灯光，阴沉沉的，像一段废弃的隧道，路易迟疑了一下，那个熊一般的男人粗暴地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攥住男孩的手肘，把人拖了回来。
“晚上好，辛克莱。”房门凹陷处的阴影似乎突然活了过来，路易眯起眼睛，努力地辨别那个只看得出轮廓的人，后者往前一步，站到灯光边缘，于是路易看清楚了他亚麻色的头发和猫一样的碧绿眼睛。
廷嘉！金发男孩差点叫喊出来，罗伯特•辛克莱仍然牢牢地扣住他的手臂，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我们的见面方式总是令人惊喜，廷嘉。”他沉声说，嗓音仿佛某种食肉动物的低吼。
“小声点，老朋友，小声点。我们都不想打扰老理查森和处长，不是吗？”廷嘉慢条斯理地说，看似随意地晃了晃枪口，“把那个男孩给我，辛克莱。”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Ch.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