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莱斯特红皮书》Valerian

28、Ch.26

　　电话铃顽固地响了许久，对方若不是一个意志力坚定的推销员，就是个时间充裕的偏执狂。奥菲莉亚•文森气恼地放弃了她温暖的泡泡浴，匆匆披上浴衣跑向客厅，险些滑跌在湿漉漉的瓷砖上。在她刚搬进这套公寓的时候，弗兰克——她的第四任男朋友——已经建议过她应该在浴室多安装一部电话。奥菲莉亚此刻很后悔自己忽略了这个明显很合理的提议。
　　“文森。”
　　她提起听筒，语气并不友好，她还想着自己的泡泡浴，想到水正在慢慢变冷，就像她的手指一样。
　　“晚上好，奥菲莉亚。”对方平静地说，女秘书感觉到自己的胃抽搐了一下。室内的暖气似乎突然停止了工作，她把松散的领口拉紧了些。这不是她的上司第一次如此突然地毁掉她的休息时间，只是每一次都没有好事。女秘书曾经在凌晨两点被叫起来，随后整整7个小时里，她都不得不在效率奇低的政府机关里奔波劳碌。“抱歉，杜凡先生，我以为——”她咽下后面的话，把自己丢进沙发里，蜷起双腿，现在她觉得脚趾和膝盖都冷得发痛，“……算了，请说，先生。”她探身去抓放在茶几上的铅笔和拍纸簿，才写了几个单词就皱起眉头，“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但是……”她冒险打断了上司的话，“这似乎是……”
　　“违法的，没错。”罗莱•杜凡替她完成了这个句子，“抱歉我不能告诉你理由，我只能说这很重要，还有，这不是一件任务，奥菲莉亚，我是在请求帮助，如此而已，如果你决定拒绝，现在就可以挂电话。”
　　女秘书没有立即回答，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因为它们突然变得非常干涩，电话那头的背景杂音在这短暂的沉默间隙里清晰可闻，汽车飞驰而过，人行道指示灯嗒嗒作响。她想知道自己的上司身在何方，心里又转着怎么样的念头，但她不会愚蠢到真的开口发问，她已经为罗莱•杜凡工作了5年，两年作为助理团队中的一员，三年作为私人秘书，非常清楚她的上司是个最典型的英国人，至少他从来没有谈论自己想法的习惯。
　　“奥菲莉亚？”
　　“…我会试试看，先生。”她回答，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你疯了，奥菲莉亚•文森，你会丢掉薪金和工作，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但是……女秘书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即使没有其他人能看见，“不过，我相信我签的字就和外交大臣本人的一样漂亮。”

　　罗莱•杜凡立起大衣领子，走出了公共电话亭。他把公文包从右手换到左手，希望自己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家住城郊的中产阶级，碰上了倒霉事，手机又恰好没电，只好求助于公用电话，告诉妻子自己要晚半小时回家。
　　你一旦决定冒险，没有人会比你更鲁莽，伙计。他还在匹兹堡大学读法律的时候，学院辩论队里的死党半开玩笑地说，用力拍着他的背。在同一个地方他遇见了乔安娜，后者成为了这句评论的第一例带着强烈讽刺意味的佐证。杜凡苦涩地勾起唇角，把车开出临时停车带，瞥了一眼后视镜，开始转向快车道。他要独自去格林威治，他只能独自去，哪怕这么做的后果是次日的报纸头版纷纷刊载军情五处负责人的死讯。
　　但愿这一切能无声无息地解决，虽然在他的印象中，西蒙•理查森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协商的人。

　　* * *
　　这个小地方被城市化的浪潮遗忘了，对于英格兰南部而言，是挺值得惊奇的。
　　廷嘉微微烦躁地斩断了这条思维的卷须，强迫自己专注于控制呼吸频率这件事上。他躲在干枯的灌木丛里，假装自己是一根带刺的树枝。从这个角度看得见坍塌的车库和四个表层漆料剥落的汽油桶，搞不好还是柴油发电机时代的遗物，篱笆倾斜着，与地面形成危险的角度，血红的废铁料从积雪的肌体里穿刺出来，好像断裂的肱骨。
　　呼吸，数足秒数，完成一次气体交换。廷嘉重复着这个单调的过程，凝神留意着背后这栋低矮建筑里的一切声息。有人，毫无疑问，灯光是最不容易拦截的东西。他们可能是辛克莱和理查森，也可能是不良青少年、失业者、犯罪团伙、生活在绝对贫困线下的忧郁家庭、将哈里发变成仙鹤的中东巫婆，等等。唯一的求解方法是亲眼看一看。绿眼睛的男人告诫自己压抑住产生黑色幽默的神经，然后尽可能安静地从灌木丛带刺的纠缠里脱身。如果有防火梯的话，一切会简单得多，但“红色鲑鱼”不见得是间合格的旅店。
　　地板嘎吱响了一声，廷嘉在浓重的黑暗里屏住呼吸，几乎是反射性地弯下腰，同时握住了罗莱的枪。黑暗仿佛成了实体，一点点地渗进身体里，让他有种快要失去形体的错觉。没有子弹，没有来自背后的袭击，他稍稍放松了些。指尖触着墙壁，他顺着它小心地往前挪。我太老了，不再适合这种属于年轻人的刺激运动，绿眼睛的男人阴暗地想，那个该死的、安全地坐在MI5办公室里的疯子，我应该在他的咖啡里下毒。
　　说话声从楼梯上方漏下来，飘忽不定，就像屋角垂挂下来的陈旧蛛网。廷嘉拐进漆黑的一楼走廊里，留意不让自己在地毯的破损处绊倒。空气里都是陈腐的味道，小爪子一样挠着喉咙。楼梯上方的话语停止了，接下来的是脚步声，一个人走进了二楼走廊的深处。
　　而另一个，正在下楼。
　　该死。绿眼睛的男人无声地咒骂着，转身试图打开房门，第一间锁上了，他飞快地估量了一下随身带着的小物件，却只找到了塞在衣袋里的柠檬软糖包装纸。那个人已经转过了楼梯平台，马上就能发现他。廷嘉拧了拧第二个房间的门把手，仍然是锁上的。绿眼睛的前特工近乎绝望地试了试第三扇门，它开了，奇迹一般。廷嘉躲进去的时候，手电筒的光柱恰好扫过他原来站着的地方。
　　他不是马上就察觉到那种险恶的苦杏仁气味的，半是出于紧张，半是因为这房间里充斥着太浓厚的遭遗弃的味道。他在粘稠的黑暗里摸索，手掌碰到了粗糙的布料，一张包着绣花麻布的老式沙发，然后茶几，冰凉的玻璃，一只杯子。
　　“晚上好，先生。”门开了，一盏灯亮起，廷嘉猛地抬头，几乎是同时举枪瞄准了那个似笑非笑的男孩子，后者耸了耸肩，“你不会开枪。”
　　“因为你年龄太小？”
　　“事实上，只要听到一声枪响，这个地方会在两分钟之内被我们的特工包围，先生。”
　　“美国人？”
　　银灰眼睛的男孩子轻轻笑出声，“很不幸，是的。”他停顿了一下，仍然微笑着，“你知道我们一直很关注你，廷嘉，这是你在伦敦的名字。在三藩市你叫保罗•阿伯特•米尔斯，而你时不时会搭飞机去新泽西，在那里你是威廉•麦克斯维尔。你还有一大叠欧洲各个小国的护照，确保你能把出入境署耍得团团转。”
　　“联邦调查局把你教得很好，小子。”
　　“中央情报局。”罗莱纠正道，他变换了一下姿势，向廷嘉脚边扬了扬下巴，“你还没来得及和托马斯•西莱斯特打招呼，是吗，先生？”
　　绿眼睛的男人迟疑着低下头，在昏暗的、带着脏污感的灯光里，他的视线正好碰上了死去的牧师空洞无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