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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23 ...

  •   空气紧绷得像是轻轻一碰就会哗啦碎裂。尖厉的警笛声越来越近,仿佛涨潮时的海水,先漫过膝盖,然后拍打腰身,过不了多久,那些多事的伦敦警察就会像抢食虾米的鱼那样围过来。但他们仍然僵持不动,犹如两头狭路相逢的美洲豹。某种微妙的共识渐渐成形,要是不想和警察打交道,就得尽快解决面前这个人。
      而这,恰恰是问题所在。
      辛克莱狠狠地咬牙,克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开枪的话他占不了什么便宜,转身逃跑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毕竟,你可以说廷嘉是跛子,但不能叫他瞎子。六英尺外,帕西•科林斯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哼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却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大概是觉得这个境况有点荒谬,廷嘉短促地哼笑了一声,“你看,老友。”他说,“从见面那天开始,我们似乎就有打不完的架。”
      没有回答,辛克莱只是阴沉地眯起眼睛。下一秒,两人几乎是同时扣下扳机,两枚子弹都没有击中目标,但至少短暂地打破了无意义的对峙,几秒钟时间对辛克莱而言已经足够。等廷嘉站起来,他的对手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那个亚麻色头发的男人苦笑了一下,“第一次看见你逃跑,真有趣,亲爱的老友。”他自言自语道,感觉到自己从来没这么痛恨过半残废的左腿,“……更有趣的是,著名的廷嘉竟然会追不上去,像个被抢了钱包的九十岁老头。”
      无数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廷嘉犹豫了一下,在那个气若游丝的伤者身旁跪下,“抱歉,辛苦你陪我演场戏了。”他说,抓住科林斯的肩膀,解下他的装备带,远远地丢开,然后将那个快要失去知觉的人拉进怀里,“我真讨厌扮演纯良又无知的好市民,不过——喂!警察!警察!救命!这个、这个人快死了!”警员出现在视野内的那瞬间,廷嘉抱怨的喃喃自语猛地拔高成惊慌失措的狂呼乱叫。他知道这场戏不自然的地方实在太多,但伤者总是能有效地将所有注意力聚焦于一身,就像吸走回形针的磁铁,再者,廷嘉对自己的演技有绝对的信心。
      果然,走在最前面的年轻警员立即放下枪,快步跑到廷嘉身边,“没事了,先生。”他说,安抚地笑了笑,“不要随便移动伤者,先生,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可以了。救护车就在外面,你能自己走出去吗?你也流了很多血。”
      “恐怕不能。”廷嘉嘶嘶地说,尽量让自己无论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像一个饱受惊吓的老实中年男人,“警官,那个歹徒,他、他刚才向这个人开了一枪,然后——”
      “已经没事了,先生,别紧张——尼克!别站在那里,带这位先生出去找医生。”另一个警员跑了过来,扶起廷嘉,后者松了口气,把全身重量交到他手里,他不必刻意装作脚步踉跄,因为脚踝还在真实地疼痛着,每一下触地都让他紧皱眉头。
      图书馆外面已经围满了好奇的市民,全在封锁线外伸长脖子,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廷嘉徒劳地试图观察一下路口,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本来就不指望辛克莱会愚蠢到暴露自己的逃逸方向。
      廷嘉原本打算象征性地让医生处理一下伤口就偷偷离开,不料那个尽责的警员一直站在他身边,等到医生点头放人,警员又一次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塞进警车里,“抱歉耽误你的时间,先生。”他说,“在这里等一下好么?我现在就去把负责笔录的警员带过来,我们需要你提供现场描述。”
      只要你想不起我是逃逸了17年之久的通缉犯,万事有商量。廷嘉暗想,瞥了一眼方向盘靠下的位置,点火匙还在。他点了点头,露出微笑:“当然,乐意效劳,警官。”
      年轻的警员回了一个拘谨的笑,转身走开了。当他和那位“负责笔录”的同僚带着笔、纸和录音机回来的时候,恰好听见人群发出惊呼,一辆警车粗暴地冲出了封锁线,撞入主干道,在一片愤怒的喇叭声中拐了个完美的C形弯,干净利落地逃出视线范围。

      * * *

      那个银灰眼睛的男人已经独自在吸烟区坐了很久,自始至终不动声色,像尊没有生命的大理石像。他有一张颇具味道的脸,线条坚毅刚硬,从某个角度看的话会发现长年累月的深思远虑所带来的苍老痕迹,但这小小的瑕疵显然并不妨碍年轻的护士姑娘们找各种各样的机会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假如说三个小时的手术有如三年,那等待亨利苏醒的时间更是漫长得像是永远不会结束。罗莱•杜凡察看了一下手表,点燃了他的第七支香烟,默默地凝望着平稳上升的淡青烟雾,他不抽烟,随身带香烟仅仅是多年前那段不得不到处应酬的时光所遗落下的习惯。他的通讯器就放在西装内袋里,烟盒旁边,因此他被迫屡次警告自己别去碰那个小小的、带着金属冰凉触感的机器,别去打扰那个人。
      ……别后悔。
      这并不是军情五处处长第一次感到控制不住局面,却是他第一次感到茫然无助,往常那种不管在多大压力下也能冷静地将事件条分缕析的从容不迫简单地消失无踪,留下他手忙脚乱地处理那些陌生的情绪,例如焦虑,例如烦躁。杜凡用力按熄了还剩一大半的香烟,与此同时,医生推开病房的门,解下口罩,冲他点了点头,杜凡抄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起身走过去。
      “最多五分钟,罗莱。”擦肩而过的时候,医生叮嘱道,“如果你希望他活下去的话。”
      “谢谢你,艾勒。”
      医生了然地笑笑,回身带上了门。
      他素来不喜欢医院,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不喜欢惨白的日光灯,不喜欢医生的表情。但他却许多次地在病床边见证生命熄灭的最后过程,那些临终者包括他自己的父母,还有乔安娜,但更多的时候是那些没有在政府档案上留下名字的特殊人员。他拿着铅笔和线圈簿在他们枕畔等候,等候一个或者半个秘密,等候仁慈的死亡渐渐将心电图上起伏的曲线压平。ICU里始终是压抑的安静,仿佛刚刚送走了末班车的站台。
      “啊,真糟糕。”目光接触到上司的当下,棕发青年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杜凡挑了挑眉,拉过靠背椅在他床边坐下,“你是不是刚刚想起没有给自己买意外事故险?”
      “事实上,我是在想,既然劳烦到处长亲自来兴师问罪,那我的任务想必失败得一塌糊涂。”亨利在枕头上转了转脑袋,好让自己能看清楚上司的表情,几缕柔软的棕发随着这个动作垂落,搭在他的脸颊上,这让他看起来比平常柔和了不少,同时也更显疲累。
      “你的年终奖金还没有丢,别担心。”杜凡顿了顿,交握起双手,“亨利,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艾勒只给了我五分钟。”
      青年微微点头,收起了笑意。他沉默了一会,似乎正在脑内进行一场洗牌,找出最紧迫的事件,将它叠放到最上面。“先生。”他开口,“假如说我和六处的同僚相比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我喜欢留意自己的家更甚于偷窥隔壁的街区。”青年抬眼直视着自己的上司,茶色的眼瞳清澈而且清醒,“抱歉,先生,虽然没有得到授权,但我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去监视,嗯,24号。”他的舌头在某个名字上绊了一下,最终是选择了另外一个指代词,“今天早上我才忽然明白,我之所以一直猜不透他的行事模式,是因为他为别的利益而来。”青年似乎渐渐激动起来,淡淡的血色浮上脸颊,“他根本不关心MI5和议院最后谁胜谁负,他想要的是两败俱伤。”
      “他背后想必是亲切的山姆大叔。”杜凡不无讽刺地说,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烟盒,突然想起自己并不是在办公室里,于是半途改变主意。
      “杜凡先生——”亨利蓦地收住声音,杜凡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站在门边的医生好脾气地微笑着,敲了敲表盘,又关上门出去了。
      一双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亨利吃力地撑起自己的上身,把他拉过去,杜凡往前倾身,年轻人的嘴唇于是轻轻碰到了自己的耳廓。他在他耳边飞快地报出一个地址,然后松开手,虚弱地躺回去,紧皱着眉头,像是疼痛得不堪忍受,脸颊上刚刚出现的那点粉色褪得干干净净。
      “芭芭拉?”杜凡不甚确定地将这个名字低声重复了一遍。
      “相信我,先生,她无所不知。”亨利勉强牵了一下嘴角,闭上眼睛。
      “谢谢你,亨利。”那个银灰色眼睛的男人猛地站起来,几乎把椅子带倒。在他拧开门之前,那个看似昏睡过去的年轻人又嘶哑地开了口。
      “你知道吗,杜凡先生,”他说,声音浅而弱,仿佛被大浪拍在沙滩上的一尾濒死的银色小鱼,“……我还是会时刻觊觎着你的位置。”
      “我知道。”他的上司淡淡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相信你,亨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Ch.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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