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Ch.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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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混乱似乎都在不足一秒的时间内同时爆发。廷嘉按下扳机的那瞬间，听到的竟是两下枪响，他本能地闪避，但仍然不够快，子弹从腰侧擦过，感觉好像被红热的铁板烫到。后脑磕到了桌角，让他一阵晕眩。假如我能活着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往那个漠视员工人身安全的处长头上开六枪。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廷嘉从旧杂志堆里爬起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反应真快，著名的廷嘉。”开枪的那个陌生男人挑了挑眉毛，吹了声口哨，稍稍提高了音量，“难以置信，罗伯特，我救了你一命！”
“闭嘴，帕西。”辛克莱脸色阴沉地转过身，大步走出藏书区。他的目光转向廷嘉，嘴角狰狞地扭曲起来，与其说是冷笑，不如说是咆哮的准备动作，“著名的廷嘉竟然没有留意到额外的对手，真难得。”
“著名的独行侠辛克莱也老得需要小助手了，真遗憾。”廷嘉嘲弄地笑笑，合上了□□保险，二对一，形势优劣已经非常明显，他不想冒险。血缓慢地在衣料里浸开，他漫不经心地按住伤口。子弹虽然只是擦过，但咬得太深，止血估计也要不少时间——那是说，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他已经从辛克莱手上逃脱过一次，案件重演的机率接近于零。
“我发现你今天没有把你那只没牙的猎犬带出来，廷嘉。”辛克莱说，语气近乎恶毒，“是不是因为知道你要来跟你的老情人碰面，所以避而不见？”
“罗莱想必会很喜欢那个绰号。”廷嘉强迫自己笑出声，同时更用力地压住腰侧的伤口，“讲到老情人，你还有没有随身带着安吉莉克的照片？二十多年了，实在让人感动。”
辛克莱的右手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开枪。但在廷嘉来得及反应之前，对方的拳头已经狠狠落下。他摔倒在地板上，后脑有某条血管在一跳一跳地疼。辛克莱一脚踩住他的手指，逼他放开枪柄，然后将他唯一的武器踢开。
“你连叫她的名字都不配，杂种。”他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廷嘉听见自己说了句“你真可笑”，接着又是一下重击，辛克莱仿佛捅开了他颅骨内的一个蜂窝，有好几秒钟，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除了黑暗和黄蜂狂怒的嗡鸣。腹侧的伤口挨了一脚，廷嘉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他不会死，暂时不会，罗伯特•辛克莱在把他折磨得连法医也看不出这是个人之后才会开枪。
因为安吉莉克。
他费力地从记忆水域的最深处钓起那个女孩子模糊一片的面容，短头发，两个甜美的酒涡，确实是只逗人喜欢的小猫，令人难以想象这是个大毒枭的女儿。安吉莉克死在一个结霜的秋季深夜，她全家都是。廷嘉知道，因为他就是那一次任务的执行者，又或者说，凶手。他并不知道辛克莱和那个白衣姑娘之间的关系，直至前者在鹿特丹南码头鬼魅一般出现，声称自己要为安吉莉克复仇为止。廷嘉在那瞬间几乎压抑不住大笑的冲动，那个短头发的小姑娘竟然用这种方式向他索要代价。上帝的玩笑开得太彻底，甚至不给人留质疑或发怒的余地。
廷嘉艰难地吸进一口气，随即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血流进眼睛里，一阵刺痛。“把这只老鼠带走，相信我，拿他做饵，杜凡会心甘情愿上钩。”他模模糊糊地听见辛克莱这么说。有人抓住他的手臂。耐心，伙计，再等一等。他对自己说，毫不反抗地任由对方把自己架起来。他站不稳，左脚脚踝痛得像是扭断了一般，因此走得歪歪倒倒，扶着他的人在不停地咒骂，廷嘉认出他的东区口音，辛克莱刚刚叫这个人“帕西”。他没有拿枪抵住俘虏的头，这是一个错误，因为那些看似半昏迷的人质很可能会玩一些狡猾的老把戏，例如假装绊倒，然后抢走你腰间的枪。
廷嘉正是这么做的。
角度惊人地好，廷嘉几乎能在脑海里模拟出子弹钻透肌肉打碎骨头的实时图像，那个人松了手，瞪大眼睛往后退，带着一副可笑的震惊表情跪倒在地。廷嘉喘息着，倚着墙壁站稳，在辛克莱瞄准自己的同时也举起了手中的枪。
“第二局现在开始，亲爱的老友。”他说，与此同时，警笛声波浪一样从远处冲刷而来。
* * *
“警察。”路易说，不安地回头张望。
“害怕了？”正在开车的那个男孩嗤笑了一声，用力踏下油门，干脆利落地超越了前面的一辆赭色的欧宝，“放松点，路易，假如连你也被警察找麻烦，那全伦敦有一半人要被丢进监狱。”罗莱侧过头对路易笑笑，随即把注意力转回路面。后者在副驾驶座上变换了一下姿势，瞥了瞥车速表。他很想知道紧迫感是不是每个MI5员工的固有属性，否则他们为什么总要在拥挤的城市公路上危险驾驶。
“你要带我们到哪里去？”托马斯•西莱斯特在后排发问，罗莱咂了咂舌头：“先生，这是你五分钟内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那是因为我一直得不到答案。”
“好吧，尊敬的牧师先生，我准备把你们带到位于格林尼治的一个军情五处私家邪恶巢穴，具体地址无可奉告，如有意见请翻阅保密协议。”罗莱不无讥讽地说，假装没有留意到路易责难的目光，“现在，亲爱的先生，我能不能请求你不要分散司机的注意力？”
“我质疑你父亲的教育方法。”
“谢谢你，先生，人们经常这么说。”
这是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前的最后一场对话。很多年以后，在列克星顿家中的书房里，路易终于承认自己之所以对某些明显的事实视而不见，不是因为缺乏观察力，而是那个17岁的他自始至终信任着罗莱•杜凡。他旧有的世界在此濒临死亡，而他却懵然不知。他一直在找真相，然而真相之上却满是刀锋，他往那些利刃撞去，仿佛被一双无名的手扼住咽喉。
他记得银色的水星登山家在一条杂草丛生的车道上停下，罗莱为他打开门，带他到达谎言的终点。那栋木石结构两层建筑不远处有口老式的水井，为了招徕游客，辘轳按照旧时的式样重新翻修过，绳索在寒风里无声无息地摇来晃去。冬日的阳光稀疏阴冷，几乎无法为行将废弃的两层小楼提供自然照明。房子大概已经换过许多位主人，而且每一位似乎都乐于在它身上配置不必要的装饰，例如过分繁复的仿维多利亚式浮雕和怪异的山墙。贫瘠的花园里胡乱堆放着旧轮胎和泛着血红铁锈的建筑废料，路易甚至留意到坍塌的简易车库旁边堆放着汽油桶，被肮脏的雪埋住一半。
某种近似直觉的东西忽然抬了抬触须，路易迟疑了一下，才跟着罗莱踏上门前的阶梯。
房子的内部比路易想象中要大，空气陈腐而凝滞，混杂着隐约的烟熏气味。硬木地板上覆着一层天知道是什么的油腻污垢。墙皮剥落，露出底下筋脉一般的电线和煤气管道。一道苍白的日光从曾经安装着排气扇的墙洞外横劈进来，照亮了无数翻飞闪烁的尘埃。“这里看上去像个酒馆。”路易听见父亲如此评论。
这句话仿佛最后就位的一块拼图碎片，零散的关键词串联起来，事实猛然间在脑海里展开，几乎让路易呼吸困难。
格林尼治，老式水井，两层建筑，酒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倒身后的父亲，地板在脚下吱呀呻吟。似乎感觉到他的退缩，罗莱在一个翻倒的陈列柜前转过身 “怎么了，路易？”
“你根本不是MI5的人。”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黑头发的男孩摊开双手，困惑地笑了笑，“如果这个地方让你觉得不舒服，那很正常——”
“这里是‘红色鲑鱼’。”
他说出那个名字，仿佛掷出一颗石子，它在地板上弹跳着，滚到罗莱脚边。后者没有立即回应，只是敛去笑意，沉默地注视着他。路易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亨利的M37仍然在那里，父亲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路易深呼吸了一下，试图摆脱逐渐堆叠起来的紧张感。
“路易，路易，路易。”罗莱摇摇头，又露出那种路易已经很熟悉的似是而非的微笑，“我一直祈祷你会忘记廷嘉给你讲的那个乱七八糟的故事，很不幸，你的记忆力比我希望的要好。”他不紧不慢地向西莱斯特父子走去，牧师动作迅速地把儿子拉到身后，罗莱在三英尺开外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那道狭窄的阳光将他的脸一分为二，一半是不自然的惨白，另一半是深深的暗影。
门还开着，托马斯•西莱斯特小心地往后退，试图找机会离开这栋阴森森的旧宅。几乎是同时，那个黑头发的男孩一步跨到他面前，像只突然出击的郊狼，将那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中年男人打倒在地。“别急着走，西莱斯特先生，有人很想跟你见面呢。”罗莱懒洋洋地对昏迷的牧师说，然后把目光转向另外一个人，“谢谢你，路易。”他促狭地笑了笑，“用枪指着我这么久，居然还扣不下扳机。”
“离我远点，罗莱，我会开枪的。”
“你不会。”对方语气淡漠，然而确凿，他抽出自己的S&W，随手丢掉，向路易张开双臂，“看，你不想这么做。”他每走近一步，那个金发男孩就后退一步，直至背脊碰上了发霉的墙壁为止，“你做不到，路易。”罗莱平静地给出结论，枪口已经触碰到自己，他轻轻握住路易的手腕，后者瑟缩了一下，抬头看着他，蓝眼睛里满是不知所措的惊惶。
“对不起，路易。”
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颈侧被重重一击，在失去意识之前，路易心想自己是否应该就此死去。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Ch.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