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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20 ...

  •   门开的时候,马修,朴彻斯特图书馆的前台职员第无数次从液晶屏幕后面探出脑袋,向新到的读者递上职业化的亲切笑容。那是两个身高和年龄都相仿的少年,其中一个有着像老式洋娃娃那样的金发蓝眼和柔美五官,以及很可能是由教会学校培养出来的那种稍嫌刻板的好礼貌,因为他很快地点点头,对马修无声的廉价问候回以一笑。而另一个——黑色头发,穿米白色风衣的那个——仅仅是用那双琥珀灰的眼睛毫无兴趣地瞥了瞥马修,那眼神冷得让前台职员没来由地联想起自家冰箱里那几个冻得硬梆梆的荷兰乳酪球。
      是那个男孩子的眼神让马修下意识地想拦住他们。
      “对不起…你们有借书证吗?”他问,这是图书馆员们最常用的发语句,真正的意思可能是探询甚至阻吓,喂,你们果真是来看书的吗。
      金发少年眨了眨眼,正要回答,但他的同伴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恐怕没有,先生,事实上我们是交换学生,前天刚从纽约飞过来,你知道的,肯尼迪机场。”他打了个手势,微笑,眼底的冰冷迅速被开朗的美国式笑容遮盖过去,以至于马修差点以为自己视力有问题。
      图书馆员勉强撑住自己的笑脸:“欢迎来到英国,或许你们愿意办理一张季度借书卡?”
      “哦,不用,谢谢你,伙记。”对方冲他摇了摇食指,然后搭住金发少年的肩头,把他往藏书区带,“我们只是随便看看,找几本有关维多利亚女王的书消磨时间——走吧,路易,我们时间不多,下午还有该死的语法课,是不是?”
      马修把嘴张开了一点,却再也搜刮不出哪怕一个单词。他盯着他们的背影,饶有兴趣地开始想象政府特工在几秒钟后推门进来,向他出示证件并要求搜查的场面。为了让故事更刺激,马修甚至从他最喜欢的几本侦探小说里剪下了情节和场景,揉合在一起。那个政府特工应该穿蓝色西装,搭配深蓝色衬衫,脑子跟波洛一样灵光,当然,外貌方面,他最好长得像菲利普•马洛。你见过他们吗。他会把照片像盾牌一样举起,严肃地发问,语气如此生硬,以至于每说出一个单词都像是拧紧了一颗螺丝……
      可惜图书馆员脑海里的精彩侦探小说还来不及加上结尾,就有个戴眼镜的大学生走过来,砰地放下一堆书,敲敲桌面示意他要办理借书登记。马修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和涣散的精神,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微观经济学》,放到扫描器前面。
      马修并不知道,他刚刚杜撰的故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即将在十五分钟之内变成现实。

      * * *
      罗莱走在路易身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血液在耳边轰隆作响,仿佛有无数细小而执着的马蹄轮番践踏他的鼓膜。公共图书馆里的日光灯在他眼前晃成一片惨白,嘴唇很干,他用舌尖舔了舔,却发现自己竟已是喉干舌燥。
      他上一次经历这种状况是在十年前,他九岁的时候。
      日历刚刚翻到七月,列克星顿已经享受了好几个星期的晴朗天气。罗莱独自在肯塔基大学医院幽雅然而缺乏人情味的花园里晃荡,接近下午两点,烈日当空,男孩躲进一棵栎树浓密的凉荫里,占据了长椅的一角,尽量拖延时间。他不想再踏进那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精密仪器嘤嗡声的加护病房,即使他的母亲正毫无知觉地躺在一片白色里面,借助各种各样的胶管和植入物维持生命。
      不是的,那个已经不是妈妈,只是她的身体,仅仅是身体而已。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将初夏闷热的空气纳入每一个肺泡,同时闻到新鲜树叶和腐熟浆果的气味。一丝细微尖锐的声音在灌木丛间,在他鼓膜内震颤,既像黄蜂的高频振翅,又像一把被粗暴敲击过的定音叉。
      他知道,却又极力想忘记是谁在为ICU和专业护工付钱。他的父亲,与他同名同姓却又素未谋面的父亲。男孩在栎树的浓荫里无声地闷笑起来,父亲,这个词,对他而言,无论读起来还是听起来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讽刺意味。他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守在那个濒死的女人床边,甚至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听不见她在仅有的半清醒半昏迷状态里时常喃喃叫唤的“罗莱,罗莱”。
      小男孩搞不清楚她究竟想要哪个罗莱。
      太阳的角度移动了一点点,空气依然沉重、凝滞,仿佛就在他面前结成紧密的固体。男孩闭了一会眼睛,再睁开。世界就这么改变了。
      卢卡斯医生大步从砂石道的那头朝他走来,又或者说是一路小跑。这位六英尺三英寸高的心脑血管专家两个月前刚刚庆祝过他的五十岁生日,并且在吹蜡烛的时候大声发誓要遏制住越来越严重的脱发趋势。他有双友善的蓝眼睛,在面对罗莱的时候通常会折射出温和的笑意,但此时此刻,男孩在他脸上找到的却是混合了轻微焦虑、困窘和遗憾的怜悯。
      那是医生们保留给死者家属的表情。
      九岁的小男孩站了起来,膝盖发软,呼吸道一下子抽紧,就像有谁在里面硬塞了一块红热的火炭。罗莱想尖叫,可是连一个单音节也发不出来。身材壮硕的医生按住他的肩膀,把那个瘦弱的男孩子搂进怀里。
      “很遗憾。”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接下来的记忆零散而虚幻,他记得自己跌跌撞撞地在光洁的医院走廊里穿行,卢卡斯医生紧握着他的手,带他避开无数双腿和无数辆装满沾血棉球和肮脏绷带的不锈钢小推车。他什么也看不见,日光灯的惨白光线在他眼前织了一层细密不透风的薄膜。过于剧烈的心跳让他眩然欲吐,他深呼吸了一次,再一次,异常清晰地听见空气在肺叶里嘶嘶作响。

      我恨他。小男孩后来对神父说,我恨我父亲。
      基督徒不会说那样的话。神父温和地斥责道,你现在只是很伤心,我的孩子。带走你母亲的不是你的父亲,而是天主。这是在他的安排之内的——
      罗莱没有听完。
      当神父急急忙忙地追出来的时候,那个一头黑发眼神倔强的男孩子已经跑过了最后一排长椅,消失在教堂大门外。外面树影婆娑,满地不规则的阳光斑块仿若碎金,神父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叹息,沉默地划了个十字。

      以前我晓得目的地何在,却不知道怎么走。现在我懂得怎么走,却不知道自己去往何方。泰勒这么说。对他而言,或许亦是如此。我只为自己工作,他几小时前不是曾经说过这么一句心高气傲的话吗?他之所以愿意在这场游戏里站到马尼埃那一边,纯粹只是为了十年来从未消散过的那种幼稚的恨意而已……
      “罗莱?”路易碰碰他的手,继而轻轻握住,“你脸色很差。”
      “我没事。”罗莱反射性地甩开了他的手,随即懊恼地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和动作都显得过于粗暴冷漠。“我很好,没事。”他放缓语气,又说了一遍,同时无意识地揉着自己的前额,即使这个动作并没有带来任何舒缓效果,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
      “听着,罗莱——”路易皱着眉开口,但没说几个词就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压抑着的低呼打断了。
      男孩们转过身,发现自己正站在托马斯•西莱斯特面前。
      如果不算上看档案照片的次数,那么这是罗莱第一次与这位圣公会牧师见面。这个托马斯和照片上的托马斯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用带棕褐色菱形花纹的圆领毛衣和黑色绒面长裤代替了神职人员的法衣,还有他的茶色鬈发里所夹杂的那些不容忽视的白丝,以及眼睛下沿那一道由倦怠造成的黑影。罗莱留意到路易遗传了这个男人的眼神,温和的、对这个世界抱以全然信任的……羔羊的眼神。
      “先生。”罗莱抢先往前踏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西莱斯特父子之间,免得这两个人在公共图书馆里上演父子亲密相拥的闹剧,“…我叫罗莱•杜凡,我猜你认识我爸爸。”听到那个名字的当下,牧师瞪大了眼睛,黑头发的男孩彬彬有礼地一笑,压低了声音,“我从MI5来,或许我们应该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谈话……地图室(*01)怎么样?”
      托马斯•西莱斯特瞥了儿子一眼,又扭过头,透过书架之间的缝隙望了望前台,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Ch.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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