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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16 ...

  •   一滴水摔碎在潮湿的云石地板上,本来细微的声音被幽长密闭的走廊无限放大,一圈圈地回荡不止。
      托马斯•西莱斯特在奔跑,气喘吁吁,疲惫不堪,而且长袍的下摆老是绊住他的脚。牧师稍稍放慢了速度,打算把那恼人的布料收束起来,然而当他低头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并不是平常的黑色法衣,而是一袭粗陋的麻布长袍,就像中世纪死刑犯的囚衣。一阵寒意滑过皮肤,两条铁链扭动着爬过光滑的地板,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脚踝,牧师倒抽了口气,单膝跪下去,狂乱地试图把它们扯开。
      “汤姆?”
      他一惊之下抬起头,廷嘉正站在他面前,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头柔滑的亚麻色短发,裹在白色棉布T恤和旧牛仔裤里的身体是少年独有的修长瘦削,“汤姆?”他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那张清秀的娃娃脸上挂着好奇的微笑。
      牧师没有动,他没办法动。眼前这个少年仿佛蛇发女妖美杜莎,把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变成了僵硬冰冷的石头,强迫他保持跪姿。廷嘉撇了撇嘴,似乎感到无奈又无聊,他向他走去,球鞋在湿漉漉的云石地板上碰出轻微的刮擦声。
      “汤姆。”绿眼睛的少年也跪下来,亲腻地搂抱住牧师的脖子,“我恨你,汤姆,你为什么还活着。”少年忽然贴着他耳畔这么说,语气竟是非同寻常的凶狠恶毒,托马斯怔怔地瞪着他,廷嘉诡秘地一笑,松手,直起身,缓缓往后退,一步两步三四步,黑暗墨水一样从少年身后洇开,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
      “等等,廷嘉……廷嘉!!”美杜莎的诅咒解除,牧师猛地跳起来,却被脚踝上的铁链拽了回去,“我可以解释,廷嘉!”
      “解释?你还有什么该死的解释,西莱斯特?”有人在他身后冷冷地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意。托马斯转过身去,踝上的链条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罗莱•杜凡猝然挥拳将他打倒在地,随即又在他的腹部补上一脚,牧师呻吟着蜷缩起身体,口腔里泛起浓郁的血腥味。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庭上做了什么?!”杜凡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嘶嘶地说,像条亮出毒牙的响尾蛇,“你在作伪证,西莱斯特!你会害死廷嘉!”
      “我别无选择。”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别无选择,“他们威胁说要杀了莫尼卡和路易,真的,我家附近到处是他们的人…我不敢…不能……你知道的,莫尼卡和这件事没关系,路易才刚刚出生…所以……”
      “所以你要出卖廷嘉?!”又是一拳,疼痛几乎让托马斯晕眩,鼻梁一阵麻木,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涌流出来,他本能地伸手去抹,沾得满手鲜红。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都在喘息,一个因为痛楚,另一个因为暴怒。
      “听着,西莱斯特,还有一件事,是你这个懦夫能做的。”杜凡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而冷静,但那种尖锐的敌意和蔑视还在,就像藏在丝绒里的钢针,“只有你能接近理查森,所以去找证据,西莱斯特。书面材料,磁带,录像,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把那个恶心的胖子打得永不翻身。”
      “这不可能……”
      “按我说的做,又或者我现在就踩断你的脖子。”
      托马斯退缩了一下,“……那些所谓证据,”他说,“假如我找得到的话,应该怎样转交给你?他们会一直监视——”
      “理解错误。”杜凡摇了摇头,“找到证据之后——我不管你要花多长时间——马上离开伦敦,走得越远越好,时机到来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回来。”
      “为什么?”
      “你看看我是什么身份,西莱斯特。”杜凡阴沉沉地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衣领上别着的工作证,上面毫无人情味的印刷体字母清楚地拼出“军情五处国内安全科,初级助理(*01)”。杜凡清了清嗓子:“没有人会听一个小小助理的话,我们不得不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离开,皮鞋在石板上敲出空洞的回音,“现在走吧,牧师,回去祈祷。”
      “我承认我猜不透为什么主会让这些事发生。”托马斯仍然蜷伏在地上,不知从何处来的疲倦感让他连手指也不愿动。
      罗莱•杜凡停住脚步,勾了勾嘴角,这个动作很快就演变成冷酷的大笑,“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善或恶,仇或爱,都是我们一手造成的,与上帝无关。”
      又一颗晶莹圆润的水珠滴落,摔碎。然后再来一滴。托马斯•西莱斯特在凌晨三点的黑暗里睁开眼睛,清醒地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滴水声。钟在对面的墙壁上平稳走动,时间贴着指针一秒一秒地滑过去。牧师习惯性地抬手触碰自己胸前的十字架,这是他领坚振那天父母亲送的礼物,这么多年来增添了无数细小的划痕,但摸上去依然光滑冰凉一如既往。这个世界上能令人失去信仰的事情实在太多,但正因为如此,信仰才弥足珍贵。
      “伦敦。”牧师梦呓一般对自己说,这个地名沉重地压迫着他的胸口,好像一座铁灰色的、笼罩着病态乳色雾岚的高山。

      * * *
      他的手碰翻了一个茶杯,男孩本能地在黑暗里伸手一抓,居然及时阻止了易碎品的厄运,他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试图减缓自己过于剧烈的心跳。地下室里依然安静,路易仔细地听了听,罗莱的呼吸平稳有节律,不像受到惊扰,男孩松了口气,把杯子放好,继续像夜行的猫一样往门口潜去。
      他摸到了门把手,合金材料贴着他的掌心,冷得像冰。路易小心地旋开它,路灯的微弱光线透进来,被狭窄的门缝挤压成一条脆弱的光带,润滑良好的铰链没有发出声音,一丝清新凛冽的夜风撩动了他的额发。男孩再次谛听,充盈着这间狭小粗陋的地下室公寓的仍然是静谧,他无声地呼了口气,拉开门。
      下一秒他就被拖了回去,罗莱•杜凡攥住路易的手腕,用力把他按在门上,锁清脆地咔哒一响,重新将灯光和新鲜空气关在外面。
      “建议你不要挑战我的听觉,西莱斯特先生。”罗莱紧压着他,把嘴唇贴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话,“介意告诉我你想到哪里去吗?现在可是半夜,况且这里并不是什么精品居民区。”
      “介意。放开我,罗莱。”
      对方置若罔闻。“那好,我猜猜。”他嘲弄地哼笑了一声,“你打算去和你的家人会合,然后一起被马尼埃议员谋杀?非常有戏剧性,路易,同时也很蠢。顺便问一句,你准备怎么找到你的父母?在《泰晤士报》上登寻人启事还是跑到BBC早间脱口秀的录制棚去向主持人哭诉?”
      “闭嘴,罗莱!”路易几乎尖叫出来,“你根本不明白!”
      “是的,我不明白!”罗莱吼回去,“我妈妈在我九岁那年就死了,而我老爸是个该死的阴险政客!路易——”他抓住他的肩膀,毫不留情地摇晃着他,“偶尔也运用一下逻辑推理能力好吗?辛克莱早就盯上了你父母,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不知道你在哪里!退一步说……”他深吸了口气,压下了音量,“军情五处…我们……因为英国的司法制度…所以需要一个原告,路易,活着的原告。”
      沉默。路易咳了一声,罗莱话语中的潜台词像鱼骨一样鲠在他喉间,让他非常不舒服。“……我不喜欢这种逻辑。”他低声说,“松手,罗莱,我要走。”
      “你刚才完全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你以为自己是谁?”路易反驳,不知不觉间提高了声音,“我和你只认识了两个星期,罗莱•杜凡,跟一个陌生人差不多,你凭什么指挥我?你救过我一次,谢谢;你想提建议,很好,但我不接受!放开我!”
      最后一个音节消失的那瞬间,路易清楚地感觉到握着自己肩膀的那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罗莱松了手,往后退开。路易在黑暗里咬了咬下唇:“呃…对不起,我只是想说……”
      “不,不用道歉,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西莱斯特先生,包括找死。”罗莱冷冰冰地嘲讽道,“你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个任务对象,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得写一大堆无聊的报告——为什么站着不动呢,圣徒?去找爸爸妈妈吧。”
      路易想笑,但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扭曲的,仿佛刚刚在喉咙里半途摔倒又滚过一圈。
      “我们真的没什么可谈的,罗莱。”
      “很高兴你发现了这一点。”
      再没有回答,路易重新拉开门,走了出去,路灯短暂地照亮了他的轮廓,然后门锁漠然地咔嗒一响,光线消失,声音消失,让位给黑暗和寂静。远处有辆车驶过,轮子在冰上打滑,尖利地嘎吱作响。

      “做得很好,罗莱•杜凡,你终于把麻烦赶走了。”男孩自言自语道,怔怔地靠墙站着,“做得很好。”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企图说服自己。然而他的胃忽然疼得厉害,仿佛刚刚吞下了一公斤聚苯乙烯泡沫塑料。罗莱缓慢地滑坐到地上,双手抱膝,努力蜷缩成小小一团,跟很久以前在那些因为噩梦而睡不着的夜晚里所做的一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Ch.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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