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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14 ...

  •   廷嘉在椅子上变换了一下姿势,将双臂在胸前交抱起来。日光灯把他的脸映得惨白,仿佛戴着薄薄一层用人骨制成的面具。这张脸,假如倒退二十年的话,应该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娃娃脸。而现在,各种各样由年龄和阅历带来的痕迹已经爬上眉头眼角,就像静悄悄地缠上着白色大理石墓碑的细小藤蔓卷须。
      “我很少给孩子讲故事,半是因为没这样的机会,半是因为我下意识地觉得他们不能理解任何隐喻。简单来说,我就是圣艾克苏佩里所鄙视的那种‘大人’。”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对路易微微一笑,然后往前倾身,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一切都开始于一桶石灰水。”
      “石灰水。”路易重复道,甚至没有用上疑问语气。
      “是的,小家伙,石灰水。那是1987年4月里的一个清晨。在伦敦上空徘徊了一整个星期该死乌云终于愿意离开,把阳光、风和玩滑板的孩子还给我们。美妙非凡,但对我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刚过四点,电话就尖叫起来,是斯蒂拉•里明顿(*01)。”罗莱咳嗽了一声,廷嘉挑挑眉,把目光转向他,但男孩却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红茶。廷嘉嘲弄地笑了笑,往后靠到椅背上,“别担心,现役小特工,我没有违反保密法令,就算有,你父亲应该也不会跟我计较。我刚才说到……?”
      “斯蒂拉•里明顿。”路易提醒道。
      “没错,我们尊敬的女强人,她那时候升任反谍报事务处处长还不到半年。说实话我很惊讶,因为我不是反间科的人,而且我的招募者和联络人都不是她。我刚拿起话筒,她丢下一句‘廷嘉,马上到萨瑟克教堂。’就挂了。我一个人站在乱糟糟的一居室公寓里,悼念我那顿绝对吃不上的早餐。”
      “我当时住在帕丁顿火车站附近,离萨瑟克大教堂颇有段距离。我把车倒出贝斯沃特路,打算经海德公园去滑铁卢桥。早上车不多,于是我一路把速度踩在四十英里上下。到萨瑟克教堂的时候,封锁区里已经站了一堆警察和刑侦专家,正团团围住什么东西。一个警员拦住我,检查我的证件,然后拉起封锁胶带让我进去。”廷嘉顿了顿,诡秘地勾起嘴角,“……你猜他们在看什么?一大桶石灰水,有个女人被头朝下地塞了进去,早就死了。她穿了一双紫色绒面的平跟鞋。”
      “听上去像是《玫瑰之名》(*02)的情节。”罗莱冷冷地说。
      “的确。”廷嘉点头同意,合起双手,把下巴搁到指尖上,“我就是被抓去当威廉修士的,即使我的推理能力跟他相比差得太远。”他摇了摇头,“死者年龄在25-30岁之间,右肩有个蝎子刺青。看上去像意大利人,但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法医报告指出死者大半个肺里都灌满了石灰水,显然是被活生生地倒插进水里去的。”
      “里明顿女士把我拉到门廊里,在昏暗里她的脸看起来一片苍白。‘那是我们的一个情报员,’她说,‘负责监视一个贩卖政府机要文件和军火的地下网络。现在她死了,你能得出什么推论,嗯?’”
      “‘需要找人去顶班,夫人。’我说。她笑了笑,‘明天下午四点,到露西&卡文咖啡店找何赛先生,接下来他就是你的联络人。’”
      “然后我花了好几个月在东区的邋遢小酒馆里跟一大帮潜在犯罪分子混在一起,我编了一套完美的谎话,让他们每个人都相信我是个中学都没读完就出来作奸犯科的社会渣滓,而且背后有一个庞大的集团,正在到处求购枪支弹药。等到8月份的时候,终于有人在一家夜店搭上了我,自我介绍说他叫布莱德。这家伙是个白痴,闲扯了几句之后就拐弯抹角地暗示他能提供一批全新的警用手枪。”
      “一星期前确实有一批武器在利物浦交付军方。我请他喝了杯火焰伏特加,‘老天,那是政府的东西吧,怎么搞到的?’我问,装得非常惊奇,他原本答得含含糊糊的,但几杯酒下肚之后就得意起来,吹嘘说他认识议院里的一个大人物,别说枪械,就是绝密文件也能弄到。我们又聊了一会,约定另找时间细谈,我付了账,慢慢走回那间为了配合这个假身份而租的底层公寓,一路上都很兴奋,以为自己总算看到了那条抓不到的大鱼的影子。”
      绿眼睛的男人叹了口气,拿起杯子抿了口茶,茶水已经没了热气,冷冰冰的,好像吞下一把雪。两个男孩都盯着他,廷嘉摊开双手,仿佛想把自己接下来的话语像一个甜橙那样剥开,“然后,正如《玫瑰之名》的情节那样……”他冲罗莱促狭地眨了眨眼,“当威廉逼近真相的时候,宗教裁判官贝纳尔就出现了,宣称如果你不放弃追缉,那被追缉将是你。”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布莱德给我留了一个地址,是家名叫‘红色鲑鱼’的小旅馆,位于靠近格林尼治的某个村镇,我并不认识那个地方。于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何赛先生’,然后独自开车去找‘红色鲑鱼’。”
      “我不喜欢乡村公路,尤其是被雨水泡成一块霉烂奶酪的乡村公路。很不幸,我刚开到郊区就开始下雨了,而且是那种吓人的滂沱大雨,颠颠簸簸地找到那个阴沉的镇子时,车子看上去就像刚从沼泽里拉出来一样。
      那是个老式英格兰村庄,小教堂在狂风骤雨里看起来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布景。镇子中心有口不知多少个世纪前开挖的水井,绳索和辘轳在家家都有自来水的二十世纪里腐烂了,‘红色鲑鱼’离水井不远,我冒雨跑了过去。
      推门的时候,店堂深处有个铃铛叮零一响,吧台旁边有个男人回过头来,是布莱德。‘伊恩•坎贝尔先生!’他热情无比地叫出我的假名,晃了晃手中的加冰威士忌,‘我都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啦!这场邪门的雨!’我表示同意,走到他旁边坐下,侍者板着一张脸问我要喝些什么,我点了杯苏打水,从现在开始禁酒,清醒是谈判和逃跑的关键。
      ‘现在,坎贝尔先生,虽然听上去很不礼貌,但我必须确定你是否有诚意……’布莱德说,故意停顿下来,暗示性地眨了眨眼。
      我开出了一个他不可能拒绝的价钱,布莱德一口干了剩下的威士忌,起身带我走上楼梯。
      雨还没有停,雷声把玻璃窗震得格格响,过道里满是清洁剂和地板上光剂的气味。布莱德在第036号房间前停下来,敲门,三长三短,显然是某种暗号,里面有人应了句‘进来’,那声音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布莱德已经旋开了门,站到一边让我进去。门关上的那瞬间,我就对自己说,小子,你完了。
      在那个房间里,办公桌后面,竟然是西蒙•理查森,安立甘教会牧师,圣米迦勒中学的校监,我的中学教师。”
      路易瞪大了眼睛,罗莱转了转眼睛,漠然地笑笑,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
      “这么说,理查森牧师是……军火贩子。”路易迟疑着给理查森牧师下了个定义。
      “也可以这样理解。”廷嘉耸耸肩,“依我看,老理查森最多只算得上一个得力助手,真正的军火贩子是阿德里安•让•马尼埃,尊敬的侯爵阁下。跟别的军火商不一样,他卖的是国家财产。我猜,如果你付得起钱的话,他连女王都能捆起来卖给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把他们揪到法庭上?”廷嘉露齿一笑,活像一只诡诈的山猫,“证据,路易,不是旁证,这些我们有一大把,而是能把他们送进监狱关一辈子的证据,这才是我想要找的。”他深吸了口气,“等等,让我讲完那些陈年旧事……理论上来说,老理查森并不知道我是政府特工,因为我对外宣称的身份是军情五处的一个小跑腿。很可惜老家伙并不傻,他坐在那里瞪了我好几秒,然后成功地将‘政府’、‘购买军火’和‘秘密调查’之类的概念揉在一起,猜到了正确答案。他像个疯子一样叫起来,命令他那些天知道藏在这栋旅馆什么角落里的手下宰掉深入敌巢的人民公仆,我顺手抄起台灯打晕了他。布莱德踢开门冲进来,我一拳打在他下巴上,夺走他的枪,跑到走廊上。
      这是个错误,因为‘红色鲑鱼’是家彻彻底底的黑店,连厨娘裙子底下都藏着把白朗宁。走廊两端都有人正在奔上楼梯,我退回036号房间,打碎了窗户跳下去,两层楼其实不高,但在大雨和黑夜里感觉却好像往地狱里跳。我在湿透了的草地上滚了一圈,带着一身的碎玻璃和泥水跑向我那辆二手车。
      然而我没有逃出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逃出去。
      对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来说,要抹掉区区一个小特工实在很简单。他们是一群疯狗,我们是他们的牙齿,不好使了就拔下来换上新的。马尼埃杀了那两个访英的神职人员,然后栽赃到我和我那些同样负责这张单的同僚身上。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工作做得几近完美,人证物证什么都有了,你只可以认罪,然后,死。”
      “英国没有死刑。”路易说,微微眯起眼睛。
      “可是有秘密枪决,我天真的路易。”
      “你还活着。”
      “那是因为我逃了,像只老鼠一样从下水道逃跑了。”廷嘉平静地说,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你爸爸,我的……同学,托马斯•西莱斯特,他也在河滨路(*03)把我没犯过的罪一条一条数出来,就像在上帝面前作证一样。”他嘲弄地说,唇角勾起一个冷冰冰的弧度,然而那双碧绿的眼睛却依然寂静如一潭死水,“……牧师的口才真是好,连我都差点觉得自己死有余辜了。”
      他省略了他是怎样逃出来的。但路易并不关心。“那些文件呢?”他问,“那些文件是什么?”
      绿眼睛的男人笑意更深了,“证据。”他说,“你爸爸手上握着足以把马尼埃踢进监狱的证据,所以侯爵阁下把他的地狱恶犬放出来咬人了。阿德里安•让•马尼埃想要尸体,托马斯的,莫尼卡的,还有你的,路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Ch.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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