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Ch.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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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您家族里那一丁点法国血统没能让您变得优雅些，杜凡先生，糟蹋了这么个好姓氏。”议员在宽大的皮椅里挪动了一下，点燃了他的哈瓦那雪茄，深吸一口，又无比满足地将烟雾吐出来。阿德里安•让•马尼埃盯着百叶窗边的那个身穿深色细条纹衬衣的现任军情五处负责人，忽然笑了起来，那壮硕身体里发出的笑声低沉而浑浊，仿佛有看不见的小矮人在他的胸腔里击打一个皮革腰鼓。
“当然不如您那么优雅，阁下。”罗莱•杜凡冷冰冰地笑了笑，打量了一下议员油光发亮的秃顶、紧绷在手制衬衫下的肥胖腰腹和香肠般的手指，“……不知我是否有幸了解您今天屈尊驾临我这个小办公室的目的？挑剔我的血统组成应该不在议事日程上。”
议员又吐出一团痰一般浓稠的烟雾，掏出白手帕，不紧不慢地擦着自己的额头。他看上去完全不急着说话，杜凡于是清了清嗓子，在办公桌后坐下来，故意啪啪啪地翻弄着自己的日程表。长条状的阳光从半开的百叶窗外切进来，栅格一样挡在两人中间的空气里，照亮了翻飞闪烁的尘埃微粒。雪茄的烟雾飘到背光处，变成不透明的灰白色。
门外隐隐传来谈话声，杜凡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把右耳往那边微微倾侧，依然听不清楚，又过了一小会，声音消失了，冰冷带刺的沉默再次像藤蔓一般从脚底缠上来，银灰眼瞳的男人扫了议员一眼，后者仍在休闲地吸着他的雪茄，烟头的一点红光微微颤动着，好像夜兽诡谲的眼瞳。杜凡合起日程表，将它推到桌子一角，然后交握起双手，耐心地等那个高傲过头的胖子开口。墙上的石英钟安静地走动着。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议员才终于吐出最后一口烟雾，随手将快要燃尽的烟头掷到杜凡面前。黑头发的男人礼貌而冷漠地笑了笑，拿起那个沉重的玻璃镇纸，将烟头压熄在桌面上。上帝作证，他此刻无比渴望用这个镇纸砸穿阿德里安•让•马尼埃的颅骨。天知道他花了多少精力去搜集足以告倒这个权势人物的证据。马尼埃数目惊人的家财至少有一半来自非法军火贩卖和毒品走私，然而这个精明的胖子隐藏得极深，是条几乎不可能钓上来的角鲨。
让•马尼埃看着他的动作，恶毒地笑起来，腮边和腰腹处的赘肉随之不断地颤动着，“你知道吗，杜凡先生。”他缓慢地说，懒洋洋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它和那些鼓胀的手指搭配得那么古怪，看起来就像箍在葡萄酒桶上的铁环，“……我的庄园里养了一条很不错的獒犬，凶极了，却从来不敢咬我，因为它也知道我就是那个喂它的人。”
“您得小心，先生，因为总有一天它会把您的肠子拖出来。”杜凡平静地回敬他不怀好意的隐喻，琥珀灰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波澜，“总有一天。”他重复了一遍，嘴角轻轻上扬，带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肥胖的议员止住了笑，用力抓紧了皮椅的扶手，“那么，我会亲手用皮鞭把它打死，杜凡先生，不必担心。”
“当然，尊敬的议员先生，您喜欢怎么对待您的狗都可以。”杜凡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拿自己的钢笔，半途又改变了主意，重新端正地把它们在桌面上交握起来，“对了，有一个有趣的传闻，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听说……”没等对方回答，他就径直讲了下去，“大概三四天前，资料室的一个管理员对我说，‘让•马尼埃议员派人提了托马斯•西莱斯特的档案’。我很好奇，阁下，像您这般身份的大人物，把时间花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圣公会牧师身上，未免有点……出人意料？”
“收起你那套讨厌的外交辞令，杜凡！”议员沉声说，几近咬牙切齿，“你自己应该很清楚那是为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是谁授意西莱斯特那个废物去偷我的…我的……”他斟酌了一下词语，“…我的私人文件——”
“私人犯罪证据比较恰当，尊敬的阁下。”
“罗莱•杜凡！”阿德里安•让•马尼埃猛地从皮椅里站了起来，像只准备扑咬的肥壮獒犬，油亮的阔脸涨得通红，“我不会容忍这样的诬陷，这样的侮辱——”
“冷静，阁下，请您冷静。”杜凡举起双手，掌心向外，做出调解的姿态，“不管您今天来是为了兴师问罪还是威迫利诱，我仍然会继续做我决定做的事。别再去找那些可怜检察官们的麻烦了，阁下，您的罗伯特•辛克莱当年抓不住廷嘉和西莱斯特，我保证他现在也不能。”
议员的眼角有块肌肉在微微抽搐，他掏出白手帕，胡乱擦了擦因为布满了汗水而闪亮的秃头，“我不认识什么辛克莱，你在胡言乱语，杜凡。”
银灰眼瞳的男人笑起来，“在外人面前就不肯承认自己的爱犬了么？”他轻声说，拿起放在一旁的钢笔，熟练地将它旋转成一团浅灰色光晕，“看清楚，议员先生，我已经不是17年前畏畏缩缩地跟在前辈后面跑的孩子了，您要把我从现在这个位子上推下去，恐怕还得费点功夫，祝您好运，阁下。出门请转左，电梯离得不远。”
* * *
奥菲莉亚•文森在抽屉底部翻出一枚回形针，将长达七页的公函固定在一起。她漫不经心地把一缕散落下来的茶色头发拨到耳后，正准备检查一下手上的文件有无拼写错误，放在办公桌左上角的电话嘀地响了一声，亮起一盏红灯，一号线，罗莱•杜凡。
女秘书深呼吸了一下，放下了公函。
上司的办公室门半掩着，奥菲莉亚轻轻敲了三下，走了进去。
百叶窗开着，冬季的阳光泼进来，明亮，可是没有温度。杜凡背对着她坐在窗前，指间夹着一支点着了的烟，颜色浅淡的青色烟雾在彻底的光明里缓慢上升。听见敲门声，他转了过来，朝自己的秘书笑了笑，是那种疲惫不堪的笑。
“有电话留言吗，奥菲莉亚？”
“有的，先生。”女秘书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在衣袋里翻找自己的备忘录，“罗杰斯先生的助手9点半打电话来，提醒您别忘了12点半的工作午餐；露西尔•梅德尔琳夫人询问您是否能出席下个月的听证会；马克西米利安•韦德议员……”她像平常那样复述着，却感觉到奇怪的罪恶感正在心里层叠堆积，她正在把工作一件一件地压上这个很需要休息的男人的肩头。她的上司安静地听着，始终没有吸一口手上的香烟，任它缓慢地燃烧成一条长长的烟灰。
“……最后是首相府要求您交这个月的报告。”女秘书将备忘录放回衣袋中，“还有什么吩咐吗，先生？”
“一杯咖啡，谢谢。”
“三颗方糖？”
杜凡点了点头，将烟按熄在烟灰缸里，女秘书发觉里面有一枚雪茄烟头，据她所知，她的上司从来不抽雪茄。
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女秘书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回过头来。
“先生，亨利•马丁莱兹让我转告您，‘那个同学聚会的人差不多到齐了。’”
杜凡怔了怔，然后微微颔首示意他知道了。他摸出烟盒，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女秘书尽量安静地退了出去，关门前的一刹那，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罗莱•杜凡又转向窗外，凝神望着外面的树冠，行人和街道。
逆光之下，那背影竟然有几分苍老。
* * *
“抱歉，只有劣质袋装红茶，希望你不介意，先生。”黑头发的男孩子砰地将杯子砸在廷嘉面前，语气里没有半点“抱歉”的成分。后者敏捷地将放在茶几上的手收了回去，免得被溅出来的水珠烫到。
“看来你的家庭教育存在很大漏洞，小子。”廷嘉挑了挑眉，慢条斯里地擦去沾到裤子上的茶水。
年轻人的眼睛不友善地眯了眯，“的确如此。现在，有什么话就快说，我们不方便接待通缉犯——西莱斯特先生，麻烦你挪过去一点。”路易翻了个白眼，往一旁动了动，好让罗莱在他身边坐下。不速之客占用了他们唯一一把椅子，两个男孩只好并排挤在略嫌窄小的沙发上。
廷嘉啪地打了个响指，“个人觉得你们也应该有身为通缉犯的自觉，”他说，直视着路易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过我猜，亲爱的路易小朋友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谁。”
“我确实不知道，先生，如果你能——”
亚麻色头发的男人举起手，打断了他，“请改掉那套教会学校的腔调，小家伙，求生技能里不包括讲礼貌。”他停顿了一下，将目光转向罗莱，“告诉我，小杜凡，如果你被罗伯特•辛克莱盯上了，逃生机率是多少？”
“百分之二十。”罗莱说，瞥了路易一眼，又补上一句，“如果带着累赘的话，我现在就该写遗书。”
“认识劳伦斯•迪安•肯特这个人吗？”
罗莱困惑地回忆了一会，“不，我不认识。”
“阿德里安•让•马尼埃？”
罗莱点点头，“上议院议员，侯爵头衔，遴选委员会(*01)委员。”
廷嘉点了点头，沉默下来，左手指尖仍然一圈圈地绕着杯沿转。路易注视着他的动作，忽然很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那堆正在全力运转的神经元团块里都装着些什么。谁是罗伯特•辛克莱？他的家人招惹了什么人？劳伦斯•迪安•肯特又是何方神圣？上议院的侯爵跟这些事又有什么关系？他正要开口问，廷嘉却先说话了。
“马尼埃议员今天早上去找你父亲了，小杜凡。”
“他去干什么？！”罗莱几乎是尖叫出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了一声，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水。路易皱了皱眉，他发觉这个一向冷静的男孩居然无可抑制地紧张了起来，罗莱扭绞着自己的双手，像是要把手指一一掰下来。廷嘉的绿眼睛眯成细长的一线，意味深长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亚麻色头发的男人慢慢地说，“议员的车刚驶进大门，我就从北侧那个矮窗里跳出去了，‘老鼠的经典做法’，理查森老妖怪一定会这么说。”
“他只有一个目的，”罗莱轻声说，“托马斯•西莱斯特，那些文件。”
“够了！”路易猛地一拍桌面，站了起来，另外的两个人抬头瞪着他，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不要再用谈论晚餐菜谱的口气在我面前讨论我的家人，”金发男孩嘶嘶地说，紧抓着桌沿的指关节微微发白，“你。”他扫了廷嘉一眼，“解释一下，所有事。”
碧绿眼睛的男人张了张嘴，突然大笑起来，“很有趣，路易。假如英国政府里能有那种像你那么凶狠地对美国佬说‘够了！’的人就好了。”他止住了笑，轻轻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不起，小家伙，我确实欠你一个解释。正如我告诉过你的，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幸好我们还有时间。”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Ch.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