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共生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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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儿循着阿苗的呼唤，一路寻到了御园。这会子天晚了，是不许宫女们随意走动的，幸好娟儿认得御园喂鹤的宫女崔兰，崔兰今日值夜，与巡夜的侍卫说一声便带她进来了。
“你看看便罢，这些仙鹤比我们宫女金贵，你可别招惹它们。”崔兰以为她是来看仙鹤的，嘱托两句便走了。
娟儿点头，走到鹤园池边，第一眼看见了阿苗：太阳偏西，阿苗躲在阴影中。她一脸羡慕注视着那群丹顶鹤沐浴在霞光里。
这几日妃嫔少来，仙鹤无人欣赏，顾影自怜。有的踱步在回廊之间， “嗝嗝”叫着。有的在湖边芦苇荡，双翼展开扑腾两下，做一做要滑翔飞起的样子。
那飞羽六七尺长，雪白光洁，十分漂亮，但这宫里的仙鹤被驯养得太过，除非有人吹起短笛，它们断不会胡乱飞起来。
它们虽有一张大羽，但终归跟她一样，都是飞不出去的诶。
阿苗远远瞧见娟儿来了，高兴得朝她招手。
娟儿也想给她回以招手，但周围不止她一个人，看见她做出这动作，会很奇怪的。
“你这脸怎么了？是什么符咒伤着了吗？”娟儿走到她身边，心疼地看着阿苗的小脸。
其实阿苗这小丫头，一点也不像只鬼，除了血色少了一些，整个人还是比较灵气的。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又是个爱哭的，总是水波荡漾的看着人家，瞧来乖巧灵动。
今日却大不同，这脸蛋给火苗摧残了似的，血肉模糊。
“脸？”阿苗这才想起自己被烧灼的脸蛋，咋呼起来，“怎么啦？我瞧不见。”她们这些做鬼的，影子都没有一个，水里看不见，镜子里看不见，她哪里知道自己丑成什么鬼样子了。
娟儿“唔”了一阵，形容道：“只是比平日里，更像只鬼了。现在知道你有多丑了吧？”她看着那粉红粉红的肉块，与她刀俎上的红猪肉无二，心疼道：“你这会好吗？”
“不知道······无常老爷回来不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治这伤，保不齐日后都是这鬼样子了。”阿苗抱住娟儿便不撒手。“娟儿······阿苗心里苦。”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阿苗对娟儿向来不隐瞒，一五一十与她说了。
“陆天师要收了我。我现在连红莲殿都回不了了。”她哭道，“阴间不肯收我，留我在这个地方徘徊。我不过想回家看看爹爹，五年也好，十年也罢，我都要等，看一看他们就了了心愿。”
娟儿如今十四岁，豆蔻之年，尚需要十一年才能出宫，阿苗自与她约定那日起，就打定了主意，定要耐着性子等下去。
“好了好了，”娟儿安慰她，“白无常老爷不是说了吗？你呆在我这里，陆天师便不会察觉，咱们先忍耐一阵子，待风头过了，再看回不回得了红莲殿。”
“嗯······”阿苗道。
娟儿见她眉头舒展些了，打趣道：“这宫里人闻听红莲殿而色变，偏就你把那里当作神仙宝地。”她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莲蓉酥，道：“看我尚食局多好，日日有这些美食给你，你还嫌我。”
阿苗看得眼馋，飘进了娟儿的身体。
一个身子，共生两个魂魄。
咚、咚。
十分有节奏的跳动声，从她心口开始，静止的血流倏忽在此流动起来，从那心房喷涌而出。热流在她身体中构成了通路，再不冰冷麻木。
那些嵌在这具身体中的记忆，如同潮汐，伴随着夜幕降临，排浪而至。躁动的魂魄在这些记忆的浸没下，徒然安静下来，与这身子合二为一，使得阿苗再也分不清，自己与娟儿的差别······
这具身体，与她的灵魂契合得完美无缺。
阿苗不是第一回钻进娟儿身子了，感觉到自己站稳了那一席之地，便将娟儿手中的酥饼喂进嘴里。
莲蓉做工十分精细，她不过唇齿包裹，那酥脆香口的酥皮便一层层塌陷，酥渣在她嘴里化开，舌上摊开内里的莲蓉，层次分明，香滑甜腻，阿苗吞咽下去。
“好吃······”阿苗夸道。
娟儿扬了扬头，得意道：“那可不，这是我亲手做的。”她从袖中摸出花生米，道，“这里还有，我给你找出来，省得你啊，脏兮兮的手乱翻我衣裳。”
阿苗嘴里还含着莲蓉酥，她用两行贝齿轻轻打磨，以减少它在嘴里发出的清脆声音。她这一年尝的滋味少，因而每一口都十分珍惜，觉得那滋味不一样的鲜香。
娟儿安静地待她吃完。别看她们俩如今占着同一个身子，一人一半，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需要时便你借我，我借你的手，十分和谐，其实最开始适应的时候，阿苗与她毫无默契。
或走路时同手同脚；
或左脸的阿苗微笑，右脸的娟儿沮丧；
或两人没有商量过，一起挪动了左右四肢，端着菜盘直接朝前蹦了出去······
这些情景，现在想想就觉得好笑。
阿苗吃完了酥饼，开始往嘴里塞花生米。她一边吃，一边问：“娟儿，你喜欢尚食局吗？”
“自然喜欢。”娟儿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尚食局多好啊，每日好吃好睡，遇上年节，赏赐都比旁的地方拿的多。除了李公公偶尔找由头打骂我们，那里简直是皇宫最舒服的地方。”
“那是因为你手艺好，才在里头待得住。”爆炒花生米色泽油亮，咸香酥脆，送到嘴里咔吧咔吧作响，阿苗与娟儿说道。
娟儿叹息：“我听司膳娘子说了，李公公就是邓公公安在尚食局的钉子。这钉子就是来扎咱们脚，阻碍人走道儿的。御膳房和尚食局的关系多年不睦，邓公公自然要护着手心的肉，找咱们的不快。”
阿苗点头，“我本想着要不要咱们换个法子，我附身到尚宫局身上，叫她将你调度到别的地方去。但既然你喜欢这里，咱们还得找邓公公。”李公公这颗钉子，阿苗已经见娟儿踩了好几回，回回沾上血。若不把这根钉子拔了，阿苗担心娟儿不能与自己走下去。
黄昏人定，几只丹顶鹤纷纷支撑不住，将高傲的脖子缩到飞羽旁，抬高一只脚收到翅膀下，闭上了眼睛。
阿苗惊奇地睁大了眼，盯着入睡的丹顶鹤，目光十分神采。
“仙鹤就是这样休息的。”娟儿与她解释。
“好玩儿。”阿苗欣羡道，“若我在世为人，怕只怕在这偌大皇宫，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
“朝秦暮楚。”娟儿打趣她，“方才不是还嚷嚷着要回红莲殿吗？”
“我那红莲殿倒也不冷清，三天两头来一位客人。”阿苗左手绞着娟儿右手，有些狂躁道，“可你试试，今日来一个唠唠叨叨与你讲法理的食法鬼，明日来一个呆呆愣愣老僧入定似的地下鬼，那些鬼们，一言不合就要喝酒吃肉，吸人精气，你与他说道理，他还来打你。阿苗分明做鬼比他们久，却一点前辈的感觉也没有······”
娟儿见她“噼里啪啦”的，嘴里爆出一串儿炮仗儿，赶紧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阿苗，咱们不回去了。”
阿苗倒完苦水，叹息道：“无常老爷说了，我这是职业倦怠感，是病，得治。”
娟儿吓住了，道：“这病严重吗？能治好的吗？”
阿苗道：“我也是这么问老爷的。我问他能不能治······”
“结果呢？”
阿苗哭丧个脸，“白无常老爷没来得及说话，黑老爷就说了，‘要么打针，要么吃药，要么滚蛋’，我······”
娟儿沉默半响，右手拍了拍阿苗左手，“我不会放弃你的。”
“······”
阿苗与娟儿一道说了些话，方觉得这世界美好，内心宽慰许多。太阳下山，往来巡逻的侍卫都增多了，崔兰紧赶慢赶到她们跟前，对“娟儿”道：“天色暗了，御园要下锁了，娟儿回去吧。我这里走不开，便不送了。”
娟儿与她倒了谢，理了理裙衫便要离去。阿苗不敢与她说话，安静呆在娟儿身体里，一路上见娟儿与熟识的人道谢，走到御园园子口，娟儿有些慌张地福身。
“奴婢见过公主。”
平安公主跟在一个老宫女身后，根本不在意娟儿的行礼，一脸好奇贪玩儿的样子。
“真是奇怪，”娟儿对阿苗道，“平日公主都是前呼后拥的，今日怎么只跟在一个老婆子身后。”
那老宫女腰背佝偻，形容老迈，走路的样子尤为奇怪。阿苗每走一步路脚下都战战巍巍，却脚下生风似的为公主引路，不禁张口娟儿：“这宫女你可认识？”
“不熟。”娟儿道，“宫里那么多宫女，我哪里认得齐全。”
门口的侍卫催促娟儿。
娟儿想走，阿苗那半身却不肯挪道儿。她偷偷告诉娟儿：咱们今日不能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共生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