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探天下》念人归

5、雪夜

　　萧冉坐在堂上，摔在地上的茶盅早有婆子前来收走。卓青衣和红袖走进屋内，苏若因被萧冉留在柳樟台没有来，故而萧冉身边并没有什么人服侍着，见卓青衣等人走进来，立在门口的两个婆子也都立刻退下。
　　卓青衣和红袖在萧冉面前跪下，前者镇定，后者不安。
　　“除了那丫头，可还有旁人知晓此事？”
　　萧冉眼神凌厉的在卓青衣和红袖两人身上扫过，心中除了气恼，更有失望，别人道罢了，这两人是她千挑万选，服侍在萧骏身边这些年，从未出过这样的事。
　　可是，转念一想，早些发现给予警戒也好，若是日后，萧骏入朝听政，被更多人注意，那时，可就晚了。
　　想到这里，萧冉皱起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将萧冉的神色收入眼底，卓青衣不徐不疾，俯身叩首，而后回话道：“旁人只道是新来的犯了错，红袖对外称其弄坏了世子爷最爱的月隐花，是而，除了我们，再无人知晓此事。”
　　卓青衣的回话让萧冉心中又定了一些，眼中锐利的神色扫到红袖身上，红袖伏在地上身子一抖，如芒刺在背。萧冉端起新上的茶，揭开茶盏，白色的雾气伴着茶香缓缓升起。
　　“下雪了。”
　　堂外传来几声惊呼，苏若才走到东苑正堂下，鹅毛般的大雪就飘了起来，她伸出手，雪花轻轻飘落在她掌心，冰冷刺骨，还未停留多时，便被她手心的温度融化了。
　　“呵，这雪来得凑巧。”
　　苏若走到廊下，见不少婆子小厮开始抬着炭火往各处送去，随手拉住一个，问道：“世子爷可回来了？”
　　“姑娘。”
　　看到问话的是萧冉身边的大丫头苏若，小厮连忙行礼，“苏姑娘，我们世子爷先前出门给王妃请安去了，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
　　苏若微微诧异，她明明是送两位小姐和世子一起离开的，柳樟台到东苑虽需乘轿，到底也算不得太远，大小姐都已经到了，这会儿，连自己处理完各处事物也来了，没道理先走的世子反倒没到啊。
　　心中稍稍一动，苏若已经想明了其中关键，于是脸上露出笑来，挥手让小厮退下。
　　转身朝东苑正堂看了一眼，苏若笑道：“我还想着怎么求情，倒是没想到你们这两个妮子好大的造化。”
　　说到这里，苏若朝正堂走去。
　　“姑娘来了。”
　　门外婆子见苏若走过来，连忙朝着屋里回了一句，萧冉听了，放下茶盏淡淡回了一句，“进。”
　　早在大雪落下，门帘就被婆子们加上了一层厚厚的罩子，苏若低头进来，携入了一身风雪，随后，便有三个火炉燃着炭火，盖着镂空的炉盖被送了进来，摆在堂中各处。
　　跪在地上被冻得发抖的卓青衣和红袖，在热气之中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外头下雪了？”
　　披着丫鬟备好的雪狐长袄，萧冉见苏若脸上冻得通红走进来，不由问了一句。
　　苏若走到萧冉身边，行了礼，这才笑着回话，“下雪了，好大的雪呢，来得突然，冷得厉害。”
　　“敬之呢？”
　　听到下大雪，萧冉忍不住皱了皱眉，苏若是最不畏冷的一个人，今日她都说冷，想起萧骏在外忙碌了一天，又饮了些酒，唯恐他着了风寒，顿时有些坐不住。
　　苏若见状，看了一眼卓青衣和红袖，往萧冉茶盏里加了些热水，笑道：“世子爷跟大小姐一道出来的，只是刚才问过东苑的人，似乎还未到，大约世子想饭后消消食，未曾乘轿吧。”
　　将苏若的话听在耳中，萧冉抬眼看了她一眼，苏若见状，连忙放下水壶，在萧冉面前跪了下去，“是奴婢多言了。”
　　“我向来喜欢清静，无论是多言，还是多事，往后你们都给我收敛些。”
　　萧冉见三个丫头唯唯诺诺跪在地上，心中怅然，她也不过比萧骏年长三岁，一个闺中女子若不是生在皇家，谁有愿意做这样的恶人呢。
　　心里长叹一声，萧冉摆摆手，“罢了罢了，此事发现及时，并未惹下大祸也算你们机灵，但兹事体大，罪责不可全免。罚你们二人半年月钱，其他就跪在这里，等你们主子回来发落！”
　　说到最后，萧冉的语气越发犀利。
　　卓青衣等人跪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又伏了几分，见萧冉站起身，卓青衣稍稍抬头，“奴婢们有失分寸，谢大小姐责罚。只是……那小丫头该如何处置，世子爷尚未回来，恐怕还需大小姐定夺。”
　　卓青衣的话让萧冉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萧骏如此雪夜在外逗留，换做别人恐怕不一定能知其意，可偏偏青衣这丫头看到关键，萧骏平日是威严的王府世子，从朝堂到天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容不得一点闪失。
　　如今，自己的贴身丫头犯事，自然不能包庇，可……
　　哎，你到底还是心软呐。
　　“让管家入宫通报，明日我会随敬之进宫，那丫头便送进去吧。”
　　送进宫……
　　听到这话，红袖跟卓青衣交换了一个眼神，门帘被打起，苏若已经扶着萧冉出去。
　　门外的小路上已经见白，见萧冉走出，一旁的婆子连忙拿出斗篷给萧冉披上，苏若拿了油纸伞为萧冉撑开，前头小厮早就将纸灯笼换成了防风的琉璃盏，鹅毛般的大雪落在灯上，片刻就化成雪水流下。
　　一行人围着萧冉踏入雪里，随着众人走远，东苑再次安静下来。

　　“可还能动？”
　　眼见萧冉等人走远，红袖从地上爬起来，朝卓青衣伸出手。
　　卓青衣感激一笑，扶着她的手吃力的站起来，跪了这么久，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在膝盖直起来的那一刻，惹出满头大汗。
　　“嘶。”
　　卓青衣倒抽了一口冷气，红袖见状，秀美一皱，扶住她的手更紧了几分。
　　“爷已经罚了，这大小姐又来了这么久，我看你这腿这几天怕是要走不动路了。”
　　“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卓青衣微微一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努力直起身子，示意红袖别说了，而后，招呼门外守候的丫鬟进来，问道：“外头下雪，各处的炭火可都送去备齐了？”
　　“回姑娘，已经送过去了。”
　　“暖阁里的火都添好了吗？”
　　“添好了，只是，爷还未回来，所以阁里的灯只添了两盏。”
　　东苑暖阁建在西边竹园当中，中有回廊连着书房，天干物燥，因此冬日当中若暖阁无人，灯火的添加都是有规制的。将各处情况问了一遍，卓青衣这才放下心来。
　　一旁红袖扶着她在椅子上稍稍坐下，不满道：“这么些年了，你还怕她们连这些事都做不好吗？”
　　“这么些年了，便是我们，今日不一样犯了大错吗？”
　　卓青衣站起身，轻轻拍了拍红袖的手，听到她这番话，红袖不免想起那如今还关在柴房的小丫头，面上露出一些悲戚的神色来。
　　“那丫头……明日送进宫，只怕……”
　　再也出不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一句话终是没有说出来，稍稍站了一会儿，卓青衣撩开门帘看了一眼，头顶灯笼微弱的光芒中，大雪纷飞，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地上都已经积了鞋底厚的白雪了。
　　“今日大雪，各处用火须得当心，红袖，你且先四处巡视一番，世子爷的大麾，小袄一应的都先拿出来。明日既然要入宫，只怕入宫的衣服也得备着。头上的东珠冠就拿上次皇后娘娘赏的那顶吧。”
　　搓了搓手，卓青衣冲着红袖吩咐了许多，红袖挑眉看着她，等她说完这才道：“好了好了，跪了大半天还这么精神，倒是我白替你担心了。”
　　说着，红袖掀开门帘，率先走了出去，出了放着火盆的内堂，寒风刺骨，被冷风一激，红袖忍不住抱着双臂打了个抖。
　　“这么大的雪，你这是打哪儿去？”
　　转过头，见卓青衣提着灯，打着伞一步一步走进雪中，红袖忍不住叫出来。
　　“爷还没回来，我去看看。”
　　“都这么晚了，自己家里你还担心走丢了不成？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还不休息着，腿还要不要了？”
　　红袖心里来气，实在不知道卓青衣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就这般不知珍重自己。
　　卓青衣看了红袖一眼，自小一块儿长大，她自是知道红袖这面冷心热的脾气，于是便微微一笑，道：“好了，外头人多，慎言；爷到现在还没回来，别人不清楚这其中的道理，若我们还不知高低，就白白辜负他一片心，也辜负主子们平日里的爱护了。”
　　“好了好了，你是好人，我不知高低，不懂进退，狼心狗肺了。既是这样，你要走便赶紧走，省得我这脏了心的，再脏了你。”
　　红袖没好气的白了卓青衣一眼，也不听她再回话，抬脚就沿着回廊往园子里走了，卓青衣无奈一笑，略站了站，抬头见漫天雪花，寒风凛冽，于是撑着伞穿过内堂，走向卧房，从衣橱之中拿了一件厚实的狐皮披风，这才重新朝着东苑外走去。

　　“爷，雪越发大了，咱们出来也没带衣服，眼看这天色渐晚，还是……”
　　梅园之中，红梅覆雪，轻风裹着幽香四溢开来，四下一片漆黑，唯有萧骏周围的灯光在风中摇晃不灭，他迎风立着，身旁的小厮举着伞，冻得瑟瑟发抖，开口建议，话还未说完，就被萧骏周身的气势逼得没了声。
　　“世子爷。”
　　不远处一个人提着灯笼小跑着过来，见到萧骏以后，他连忙跪地行礼，萧骏缓缓转身，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起来。”
　　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抬了一下，萧骏看着眼前的人。
　　“爷，大小姐派我过来，说是明天一早要与您一同入宫拜见皇后娘娘，让您准备一下，明日不要误了时辰。”
　　“知道了，退下。”
　　萧骏点头，那小厮又是一拜，提了灯仍旧小跑着离开，萧骏看了一眼天色，待小厮离开后，这才重新开始朝东苑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没有一人再说话。

　　“带了这么些人出去，就不知道多个人带件衣服？”
　　卓青衣走出东苑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迎面遇到了萧骏一行人，见萧骏耳朵冻得通红，于是眉头一皱，目光锐利的扫过萧骏身后的众人。
　　众人自知当差有失，再加上卓青衣是萧骏贴身服侍的人，被这么一喝，连忙低下头。
　　“都退下。”
　　静静的注视着手提琉璃灯的卓青衣，萧骏唇边浮现淡淡的一抹笑意，而后挥挥手。
　　身后小厮如临大赦，赶忙退了下去。
　　待众人离开，萧骏眼中笑意稍浓，往前踏了一步，卓青衣连忙将伞打到他的身边，责备道：“身子是自己，他们不当心，你也不上心吗？”
　　“嗯，说的有理。”
　　萧骏点点头，竟然没有反驳什么，卓青衣微微诧异，抬头看向他，“怎么？今天倒不嫌我啰嗦？”
　　“身子是自己的，这句话，如数奉还。”
　　萧骏笑吟吟的看着卓青衣，青衣一愣，随即注意到自己懂得通红的手，不由苦笑，“出来得急，忘了加衣服。无妨的。”
　　话尚未说完，萧骏从卓青衣手中接过披风，轻轻一抖，四周雪花打着旋儿飞开，然后又纷纷扬扬的聚拢，她将披风覆在卓青衣身上，见她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不由笑意更浓。
　　“好好披着，这是命令。”
　　卓青衣挣扎了一下，听到萧骏这样说，知道这人从来说一不二，未免惹她不开心，便只好将披风披在了身上，因总担心着萧骏会冷，卓青衣每走一步都似是无意的挡在萧骏身前，为她挡着寒风。
　　两人这样一路往前走了一会儿，见卓青衣步伐微滞，萧骏双唇抿成一道线，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好好地，怎么了？可是冻到了哪里？”
　　听到萧骏的冷哼，卓青衣停下脚步回过头。
　　“今日之事，若再有下次，我必不饶你！”
　　大步朝前，萧骏目不斜视，面容冷峻。卓青衣看着她崩得笔直的背影，好看的眸子里浸润着温柔的笑。好似堂堂忠亲王世子的怒气，对她而言竟是一种关怀。
　　略停了停，见萧骏走得远了，肩膀上已经覆上了一层细雪，卓青衣撑着伞连忙追了上去，感觉头顶的急雪重新被伞给隔开，身旁细微的喘息声让萧骏稍稍放慢了脚步。
　　卓青衣心细如发，注意到萧骏的动作，心里一暖，又是轻轻一笑。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慢慢走入了东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