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探天下》念人归

6、入宫

　　许是堂屋之中比外头暖了些，满身风雪走入其内，忽的一下温度落差，竟让人觉得冷了。
　　在外抵抗风雪，浑身血气沸腾，猛然遇暖，萧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几个小丫鬟上前接过卓青衣手中的灯盏和伞，卓青衣抬头，见萧骏抬步往暖阁走连忙对小丫鬟道：“你们下去煮了姜汤送来。”
　　“是。”
　　小丫鬟行礼退下，廊檐外的大雪被风吹了进来，如此黑夜，倒另有一番回雪飘摇的风味。
　　“身上寒气未褪，还是先坐一坐，喝些东西再进去吧。”
　　卓青衣追上萧骏，萧骏回过头，俊美的面容上稍有思索，而后点头，“今日天冷，喝一些也好。”
　　步入内堂之中，萧骏在桌边坐下，早有丫头上了茶，萧骏喝了一口，浑身顿觉舒展不少，这才发觉方才确是在外逗留太久，身子受了冻。
　　饮了几口茶，想到一会儿还有姜汤，萧骏便让人将茶盏收了下去，自己在一旁小榻上闭目养神。
　　卓青衣见他这幅样子，心知一时半会儿是不用服侍的，于是将身上的披风脱下，快步朝着卧房走去。
　　将次日要用的一应物品准备好，红袖正要离开，转头就看着卓青衣拿着狐皮披风进来，于是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我说怎么好端端的要找时，偏又不见了。原来是你动了。”
　　“我看外头雪大，怕爷身边的人没带衣服，就拿了去。谁承想这些人跟出去，竟真就没有一个看天色，带衣服的。任她在外头冻了这许久。”
　　一边将衣服收好，卓青衣一边不满抱怨。
　　红袖听了这话，秀眉一拧，“可不是么？我跟你想到一处了，这些个懒骨头，平日里跟着就眼巴巴的看着赏，哪里还管爷是好是坏。但凡有了闪失，一个一个跑得比谁都快。不是我说，爷如今袭爵，也该找几个管事的亲信跟着。你看这在府里有我们压着他们尚且如此，往后爷出去了，还不知这些人怎么疏忽呢。我们这位爷在这些事上自己也不在意。少不得下头的就更大意了，有个亲信管着，他们也不敢这么了，你说呢？”
　　“谁说不是呢；”
　　提到这事，卓青衣幽幽一叹，有些无奈，“王妃，两位小姐也都提过这事，只是王爷曾说家中倒也罢了，日后，要跟在爷身边的，必得是他亲选的才好。爷左挑右选到如今，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也就拖到了现在身边还没有个得力的帮衬着。”
　　萧骏的亲信虽说是家事，可是放在明面上，也都牵扯着日后在外行走的诸多事宜，卓青衣和红袖虽然担心，却也自知本分，稍稍说了几句，两人便将暖阁的门打开，又添了两盏灯，没一会儿，卧房里温度就热了起来。
　　将门关上，卓青衣和红袖两人有说有笑仍旧朝内堂走了去。

　　烛火下，萧骏取了发冠，额前一缕乌黑的发丝顺着白皙的皮肤垂下，如星的双眸之中灯火的幽光忽闪，如同湖面澄澈的波光。
　　薄唇稍稍勾起，修长的手指在小榻边缘轻轻敲打。此刻，独自一人在内堂之中，卸去人前威严，萧骏周身别有一番超然风流的姿态。
　　“爷，姜汤好了……”
　　门外丫鬟听到堂中喊进，打了门帘，将姜汤端进来，跪在萧骏面前，不留神一个抬眼，正把萧骏神色之中的俊逸看在了眼里，只是这么一眼，竟如同掉入云端，连同规矩，思虑都忘了。
　　“退下吧。”
　　萧骏接过姜汤挥了挥手，小丫鬟却没有反应，眼见她目光游离，萧骏不甚在意，清浅一笑，端着姜汤一饮而尽，恰巧卓青衣和红袖在此时进来，便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你这小妮子，魂怕是都没了。”
　　走到小丫鬟身边轻喝了一声，红袖忍不住偷笑。
　　萧骏相貌冠绝九州，凡是见过他的人，没有不沉迷多看几眼的。故而这小丫鬟虽然失了规矩，但倒情有可原，于是红袖只是说了几句便让她退下。
　　“你们也来喝些，今日天寒，不可大意。”
　　小丫鬟退下，内堂之中就只剩下萧骏，红袖，卓青衣三人，主仆几人平日之中甚为亲厚，于是萧骏在她二人面前并不喜太过将规矩，大手一挥，让二人分了姜汤。
　　卓青衣把汤喝完，听到萧骏的话不由笑了出来。对着红袖道：“你瞧瞧，她倒是知道不可大意，也不知是谁，一身风雪就要往暖阁里钻，若不是我叫住，你现在怕是又身上不快了。”
　　红袖掩嘴轻笑，将几只小瓷碗收好，道：“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要进宫，你呀就快服侍她歇了吧。”
　　“可园子里……”
　　“各处我会带人巡查，灯火上头的留意有我在，你们且去休息吧。”
　　一把打断卓青衣的话，红袖的目光在卓青衣的腿上扫了一眼，卓青衣点点头，感激一笑，萧骏淡淡看了二人一眼，随即站起身。
　　“好了，身子也暖了不少，歇吧。”
　　背着手，萧骏大步走出内堂，卓青衣跟在身后，外头婆子们见几人出来，连忙打灯撑伞不在话下。
　　因第二日要入宫拜见皇后，萧骏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在书房逗留一阵再睡，回房跟卓青衣略说了几句话，询问了今日家中各处情况，然后便睡了。

　　大雪纷飞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渐渐停止。
　　“大小姐，外头都预备好了。”
　　管家丁杰见萧冉一行人从内院行来，连忙躬身走到小轿前，一旁苏若将轿帘打起，萧冉扶着管家的手臂下了轿。
　　“既然备好了就走吧。才看见敬之先出来了，他人呢？”
　　“回大小姐，世子爷在外头呢，因见一夜大雪下得好，正吩咐小的们备马呢。”
　　“胡闹！”
　　萧冉皱眉一声低喝，管家丁杰等人连忙低下头收了笑。
　　“外头天寒地冻的，哪里还能跑马，别说地上打滑摔到哪里，便是着了寒也不成样子，另备马车，让世子进来。”
　　“是。”
　　听到萧冉的吩咐，下面的人连忙小跑着往门外行去，萧冉看了一眼众人，心中微微一动，念及萧骏已然袭爵，自己若太过管教反而让他在外不好行事，于是喝住前去通报的小厮。
　　“罢了，不必去了。”
　　“是。”
　　小厮退下，萧冉穿过前院，一夜大雪，地上积雪难行，王府之中早有小厮早起提着篮子，四处撒盐化雪。
　　于是萧冉等人出府之路并无太多阻碍，门前护卫集结，早有一小队人前头清路，萧骏站在石狮子前，身旁的黑马蒲扇着鼻翼忽的喷出了一些唾沫，在冬日清晨的冷气之中，呼吸带着白雾朝着萧骏喷去。
　　萧骏一个侧身轻巧躲开，而后咧嘴一笑。
　　“你这坏东西，每次见着我都要戏耍一番，真当我不治你？”
　　“这马可是皇长兄亲自抓来，北疆赫赫有名的追风掣，偌大的北疆十年难出一匹，前些年齐国太子十车珍宝相送，皇长兄都不换，倒是作为袭爵之礼赠与你了。如今，你要治它，就不怕他治你？”
　　萧冉口中的皇长兄，是从小养与王府，长大之后随萧渊南征北战，立下战功的大皇子萧哲。萧哲为正宫皇后所出，为人刚正磊落，甚得人心，与兄弟姐妹甚是亲厚，未免间隙，便让连萧骏等人也一同唤他皇长兄。
　　前次，听闻萧骏袭爵，大喜之下，萧哲派人将自己珍藏已久，脚力非凡的追风擎送给了萧骏，这便是眼前这匹非凡的黑马了。
　　听到萧冉这样说，萧骏拍了拍马背，笑道：“姐，我治它，皇长兄怎会治我？我若真能治了这追风擎，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都这么久了，它还是不听使唤？”
　　走到黑马跟前，萧冉抚了抚马鬓，那马不耐烦的退了几步，打着响鼻。
　　“姐，这马性子烈，当心伤人。”萧骏连忙将萧冉护于身后，拉开了几步，这才道：“自上次训过一回，上了马背。这追风擎虽让我骑，性子却还倔着呢。皇长兄说要服这马，需得一腔英雄气才能震住它。”
　　“英雄气？这说的可不就是我吗？来，看小爷怎么给你驯服它。”
　　身后一阵爽朗的声音传来，萧骏回过头，只见一身着雪貂长衣，蓝色景纹坎肩的少年策马小跑而来。不由笑道：“亲卫队怎么回事，清路清得如此大意，哪里来的闲杂人等，竟也放进来了。”
　　一旁的侍从和护卫都是王府中见过世面的，抬眼看到来者乃是当今成阳候梁文隆之子梁明成，成阳侯是梁贵妃的兄长，这位梁小侯爷乃家中独子，侯爷宝贝得紧。自小在京城中富家子弟的恶习都沾染了个遍，百姓虽恨得牙痒痒，却敢怒不敢言。
　　就这样长到了八九岁，不知怎的，忽的一日，这小恶霸像是变了个人似得，虽仍有恶劣，却不再如以前一般胡作非为，欺压良民。多事之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小恶霸得了忠亲王世子的教训，竟不知世子用了什么手段，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之后，梁明成有事无事就喜欢找萧骏骑马打猎，城中玩耍。
　　王府众人知道二人好友的情谊，听萧骏这样说，便知是打趣，于是并没有行动起来。
　　梁明成纵马奔到萧骏跟前，马绳一拉，一跃而下，见萧冉在旁，连忙走过去，作了一辑，笑道：“冉姐姐也在，明成眼拙了。”
　　“好几天不见，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一早起就来了？”
　　萧冉伸手将梁明成肩头上的雪籽掸去，眼中带笑，看着这个跟弟弟萧骏一同长大的小侯爷。对于这个爱玩的小侯爷，萧冉待他倒也如家人一般。
　　梁明成虽是家中独子，却心中也有独子的苦楚和寂寞，身边之人多是阿谀奉承，怕他惧他，少有人如萧骏，萧冉等人真正亲厚，于是，无事便喜欢往忠亲王府跑，亲密无比。
　　冲着萧冉感激一笑，梁明成目光落在萧骏脸上，不由挑了挑眉，抱怨道：“冉姐姐，你看看，昨日这家伙见礼，我怕扰了他，一大早巴巴赶来贺他，他倒好，竟说我是闲杂人等，还要撵我。罢了罢了，既是闲杂人等，我这便去了吧，省得惹了小王爷的眼。”
　　说着梁明成抬脚就要跨上马去，萧冉见状，连忙拉住他，笑道：“你听他胡说呢，哪里是撵你，只是我们正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你来的不巧了。”
　　“进宫？”
　　梁明成回过头，饶有兴趣的模样，“这一大早的，进宫做什么？”
　　“连你也知我头遭见礼，这么赶过来看，难道我便不知礼，不进宫向陛下和娘娘请安吗？”
　　萧骏几步踏到梁明成身边，眼中含笑，斜眼看向他，梁明成被他看得一呆，心里忍不住暗骂：妖孽，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
　　如果不是早些年实打实被这人一顿胖揍，收拾得服服帖帖，我真要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女人了。
　　“喂，天寒地冻的发什么呆？倒连累这么些人陪你站着，要进府就且进去，要么，就回家去。”
　　萧骏眉头一皱，梁明成的一点小心思被他猜了个大概，脸上冷下来，他举起马鞭在梁明成的发冠上敲了几下，梁明成这才回过神，对上萧骏冷冽的目光不由一哆嗦。
　　“哪有这样凶狠的女人……”
　　“走不走？”
　　萧骏目光一闪，梁明成脑袋一缩，连忙笑起来，“走走走，不就是进宫吗？我也去，正好我爹念叨着我许久不曾去给贵妃请安呢。”
　　说着，梁明成当先跃上马，萧冉微微一笑，在奴仆的簇拥之下登上了后方的马车，萧骏拉起马绳，翻身上马，众人落定之后，前头一名小厮手持长鞭，扬空一挥，唰唰作响，卫队闻声，立刻浩浩荡荡朝着皇宫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