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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受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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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苑汤浴之所,路过北边园子,沿着蜿蜒的石子路,走过绰绰竹影,竹林尽头便到了。
一路上除了卓青衣捧着衣箱,及身后三个捧着一应用品的丫头,便只有几个腰间挎着长刀的侍卫跟了上来。换了旁人,定会惊讶难道王府中规矩都是这样,就连洗浴也要人着刀护卫?
其实,倒并非楚国王族规矩大,而是此人是萧骏,才有这样奇怪的规矩。不仅近身之人皆为底细清白的女眷,就连这些护卫在此的侍卫,也都是跟随萧渊多年的亲兵。
众人这般小心翼翼,只为保守一个秘密,萧骏并非男儿身的秘密。
当年,萧渊原配夫人离世,留下一女,正是如今的大小姐萧冉。萧渊悲痛之后,遇到萧骏之母陈婉,两人战场相识,一发不可收拾。
萧渊回京后,入宫奏请迎娶陈婉,楚王听闻,大喜,见皇兄不再整日闷闷不乐,当下准了这门亲事,并笑道,若来日诞下世子,另有封赏。
然,天不遂人愿,陈婉诞下萧骏,大失所望,哭道,此女有负王爷大恩。
萧渊见了,并未大失所望,反倒独自惆怅了片刻,朗然大笑起来,说“此乃天意,既然天授以柄,受之何妨。”
次日,楚王萧钺得讯,听闻忠亲王府喜得世子,喜极而泣,大呼“天佑大楚,忠亲王有后。”
自此,萧骏以女子之身,担了这世子之名。凡是涉及身份之事,都马虎不得,谨慎再三,才有了东苑“世子衣物非近身侍婢不得触”,这严苛又奇怪的规矩。
“你们几个把东西放好就退下吧。”
走到屋前,门缝之中隐约已有湿热之气透出,卓青衣将门打开,让身后几个丫头捧着东西进去,萧骏渡步至一旁花圃旁,定定的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在侍卫和卓青衣的注视下,丫头们将手中物品都放好在汤池边,而后朝萧骏施礼,慢慢退去。一侍卫上前,跟随丫头们出去,眼看着她们各自回了前院,这才又快步走了回来。
“爷,准备好了。”
卓青衣将衣箱等物放好,走到萧骏身边施身回话,萧骏回头看了一眼,又见几名巡视回来侍卫点点头,这才踏入屋内,宽了衣滑入汤池之中,萧骏闭上双眼靠在岩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今日见礼可有不顺?”
跪于汤池边,卓青衣俯身,双手轻轻按揉着萧骏的额头,不知是洗浴起了作用,还是卓青衣的按压起了效果,萧骏周身慢慢松了一些,热水虽让他神色稍现慵懒之态,脑中却清明了不少。
听了卓青衣的问话,萧骏脑中闪过周世安深藏不露,不动如山的模样,而后,又想到了席间发生的种种。
“并无不顺。”
微微一笑,萧骏翻过身,一番动作惹得水花四溅。
“啊”,卓青衣没料到她有此反应,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身子朝后倒去。
萧骏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卓青衣的手,将她稳住,见她脸上尚留后怕神色,脸上微红,忍不住笑起来,“你怕什么?动静闹得这样大,不怕他们冲进来?”
“你就不能好好的,洗个澡也这样不安分,叫大小姐看见,又要说你轻浮了。”
蓦然被弄了一身水,卓青衣又羞又恼,瞪了萧骏一眼。
见卓青衣脸上,身上水哒哒的,萧骏心道是闹得过了些,便笑着伸手将卓青衣拉近,拿起一旁的毛巾朝她脸上伸过去。
卓青衣连忙后退,脸上更红。
“这可使不得。”
“哪里使不得了。就你规矩多。”萧骏手上力道重了几分,叫卓青衣挣脱不得,左右拗不过,卓青衣自小跟在萧骏身边,心知这人深沉之中更多几分超脱和狂傲,但凡自己心中有数的事情,任凭旁人怎么说,都不算数。
于是,只好稍稍凑近,任由萧骏为自己擦去脸上,身上的水渍。
雾气氤氲,水声潺潺。
看着眼前俊隽的眉眼,卓青衣底下眼,只恨不得赶紧退下去才好。萧骏并未注意卓青衣的这番活动,只是一味给她擦拭,过了一会儿,渐渐吸干了卓青衣衣襟上的水渍,萧骏这才把毛巾扔在了一旁。
“好了,如今看着也没有那么不成体统了,少时出去,你回屋再换一件吧。”
“知道了。”
卓青衣轻轻点头,见萧骏又重新靠回岩下,这才又跪了过去,拿起身边的丝瓤,开始为萧骏擦拭后背。
萧骏后颈肩有两处肤色不同其余的地方,卓青衣每每侍候萧骏洗澡,总忍不住多搓了搓。
“长茧了吧?”
伏在岩上,萧骏眼中略有迷离的笑意,被卓青衣的动作吸引,便发了话。
“嗯,是长茧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这两块被盔甲磨出的老茧,卓青衣微微红了眼。
王府世子,八面威风,谁又能知道这人薄弱的身子,担了多少风雨呢,忠亲王萧渊驰骋疆场,杀敌四方。兵锋所指,战必胜。
身为他的独子,多少人看着,多少双眼睛盯着,都眼巴巴的要看着这虎父无犬子是否徒有虚名,若如萧冉一般,长在闺阁就罢了。
可偏偏,萧骏男儿装示人,担了世子的名号,于是,从她会走路时便要会骑马,能握笔时便需会提 枪。即便在宫中,每日下学,皇子休息之时,萧骏也要披上盔甲,与萧渊派与他的军士拼杀。
是以,天长日久,肩胛之处无一完好,久而久之,就生出了这厚厚的老茧。
因还要给陈婉请安,萧骏洗得清明,便起身穿衣。卓青衣打开衣箱,将内里衣物一一摆好,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少了一件。
卓青衣面色一变,立刻在萧骏面前跪了下来。
萧骏眼眸中笑意褪去,水蕴之气中他倾城的面容比起平日少了几分英气,多了些柔美,看到卓青衣这幅模样,他回头看了一眼摆好的衣物,而后,面色森寒。
“去寻了来,再去园里跪着,没有吩咐,不许起来。”
“是。”
卓青衣起身,脸色凝重,连忙快步走了出去。
萧骏着了中衣,披了外套,行至窗前,隐约看见卓青衣婉约的身影快步消失在竹林尽头,他一手撑在窗前,一手虚握,拇指不住在食指上搓揉,恍若出神。
“你可是出来了。”
红袖在北边园子的角门处拿了长巾等了许久,原想追过去悄悄将长巾送给卓青衣,却不想等她赶过来,角门已经落了锁,进出不得。
站在门边等了许久,只听得“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道俏丽的身影快步走出,定睛一看,正是卓青衣。
红袖念了声佛,急忙赶过去。
“你向来做事小心,怎么今日倒出了茬子?怎么样?爷可发现了?”
卓青衣接过红袖手里的长巾,抿了抿嘴,并不答话,问道:“这东西丢在哪里了?”
“丢在那边廊下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捡到,我拿来了,人关起来了,再无旁人看到。”
“谢天谢地。”
卓青衣听到红袖这样说,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仿佛自己受罚倒不如萧骏的一件衣物重要。
红袖见卓青衣这般模样,知道这人是最愚忠不过的,便是萧骏不罚,她自己也会讨罚,眼见她拿了长巾眉开眼笑的就要走,红袖猜到,萧骏定是有吩咐的。
于是没好气道:“都说伶俐,分明就是个榆木脑袋。”
说罢,红袖一跺脚,竟是提起裙摆走了。
“有人赶你不成,走得这样快,一会儿到了前头,可不要失了端庄。”
卓青衣无奈摇头,冲着红袖的背影叫了一句,红袖没有回头,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有。来不及多想,卓青衣连忙拿了长巾,送到了萧骏手中。
萧骏穿好衣服,褪去了王服,瑛帽。黑长的头发打了辫,从额前镶了东珠,用玉簪固至脑后。着了一件团龙圆领红色长衣,外穿玄色及地衣褂,腰间环着银色革带,离间穿了一条白色纹翎的长裤,脚下踏着一双黑色皮皂靴。
常服在身,显得整个人威严之间溢出几分随意超脱。
瞥了卓青衣一眼,只见她面容娴静,并未因受罚多有微词,萧骏勾起唇角,轻轻一笑。而后大步走出东苑,东苑外早有小厮抬轿候着。
萧骏钻入轿中,行了半柱香的功夫,轿在这才到了王妃陈婉居住的柳樟台。
“母亲与姐姐们在说什么呢?这样开心。”
行至门边,早有小厮上前打起门帘,恭请萧骏入内,萧骏在门边站定,理了理衣襟,房中便传出阵阵笑声,举步踏入,只见王妃陈婉坐在前方,萧冉和程晓一左一右坐在两侧,一屋奴仆见萧骏走进来,连忙行礼。
萧骏当先走到陈婉身前,鞠身行礼一拜,陈婉颔首,执事丫头苏若走上前去,代陈婉将萧骏扶起,萧骏笑着抬了抬手,说了句免礼,一屋子奴仆这才起身。
“如今袭爵,论理然儿和晓晓也该行礼了。”
眼见萧骏身姿日渐挺拔,陈婉心中甚慰,不仅说了一句,听得她这么一说,萧冉和程晓起身要拜,萧骏连忙上前拦住,作了一揖,笑道:“两位姐姐便罢了吧,这下回到府里,若是你一拜,我一拜的。敬之非但受不起,只怕,一来二去,也要累坏了。”
“母亲,妹妹,你们听听。”
萧冉闻言站起身,掩嘴一笑,走到萧骏面前,拉着他,道:“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他倒先嫌累。依我看呐,自家府里,还是免了这些规矩罢。”
“长姐这可是打懒?”
见大家都说笑得如此开心,程晓也忍不住贫嘴起来,萧冉见她也打趣起来,不由笑得更开心,一手也拉了程晓,三人走到陈婉跟前,萧冉露出少有的娇柔姿态,对陈婉道:“母亲,你看看,这分明是敬之打懒,程妹妹护短,倒说是我的不是,母亲,你可评评理,到底,是谁打懒。”
“他们护短,我护着你。”
陈婉将萧冉揽入怀中,母子三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打趣了一会儿,萧骏又说了今日见礼的一些趣事,只是涉及与朝臣的交锋他一律不提,陈婉等人深知这些并不是闺阁中人能知,也不多问。
聊了不久,陈婉素来体弱,不能太过劳累,于是萧冉等人便作揖退了出来。
“世子,小姐不用了晚膳再去么?小厨房摆饭呢。”
苏若跟出来,见萧冉等人朝外头走,连忙上前问。萧冉见她来,停下脚步笑道:“母亲累了,我们便不打扰了,我晚间再来巡视各处,晚膳精致些,今日母亲高兴,只是入了夜进食须得有量,不可多吃。”
“是。”
将萧冉的叮嘱记下,苏若着了几个小厮婆子,吩咐道:“天色暗了,你们打了灯,送他们回去。”
婆子们点头退下,萧冉赞许一笑,并未多言。萧骏站在不远处与程晓说话,直到苏若点的婆子们都提着灯候在各处。
程晓这才跟两人告辞,朝自己的梧惜苑走去。
“我要去东苑,你可要回?”
程晓走后,萧冉收了笑意走到萧骏身边,萧骏神色一敛,微微躬身,“长姐。”
见萧骏没了先前的自如,恭敬起来,萧冉冷笑,“原来你倒还知道怕!”
言毕,萧冉自顾自朝柳樟台外行去,一路无话,出了东门,小轿候在前头,萧冉一头钻进去,冷冷撂下东苑二字,一行人便立刻朝东苑跑去。
“世子爷,天色晚了,可要回去?”
萧冉走后,萧骏在柳樟台门口立着,身后婆子手上的纸灯在夜风中摇曳不停,见萧骏站了许久,身后小厮唯恐他在风中着凉,怯怯问了一句。
萧骏长眸微黯,而后沉声道:“你们接了灯,让她们回去复命。”
小厮们连忙照办,谁知萧骏并没有乘轿,反而徒步沿着二三曲廊,往东苑方向步行而去。
东苑之中,奴仆伏了一地,全因大小姐萧冉在房中摔了碗盅。
“这可如何是好啊,爷又不在,这罚都罚了,怎的还闹到大小姐那里去了。”
跪在卓青衣身边,红袖急红了眼,几乎要哭出来。卓青衣握了握她的手,轻轻摇头。
“大小姐向来负责家里事物,便是东苑的人犯错,难道就由着爷说好话不罚了吗?若是不罚,有失公道,往后一大家子,如何管教。若当着世子的面罚了,世子如何过得去?撂下我们不管他便是做得到,心里又是如何?还不如不在的好。”
“可是……”
红袖虽将这番道理听进去,心里却由有不甘,还要说话之时,只闻得东苑堂内传话,招呼两个人进去说话。
卓青衣闻言,强撑着站起来,因萧骏先前已经罚跪,直到萧冉来,她已在外头青石板上跪了一个时辰,突然站起来,膝上钻心之痛,即便沉静如她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再次跪下去。
红袖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她,“怎么样?撑得住吗?”
“无妨,走吧,快些进去,别让大小姐等急了。”
卓青衣摇摇头,扶着红袖的手,两人一同进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