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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东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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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爷回来了。”
车驾才行至东街,便立刻有小厮奔至忠亲王府大门前扣动朱漆大门。
“快快快,世子爷要回来了,小颖子,你去给青衣,苏若两位姑娘报个信。其他人开门预备着。”
窝在墙角闲聊的几个门房立刻行动起来,为首指挥的是后院胡管家的侄子胡备,三年前,胡管家胡聪看他伶俐将他带入府里,眼看萧骏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身边又只有青衣几个丫鬟从小服侍着。各家便打了将年纪相仿的子侄送到萧骏房里的主意。
忠亲王萧渊常年征战在外,膝下只有一女一子。当今天子楚王萧钺乃是萧渊亲弟,两人同为一母所出,从小亲厚非旁人能及。
便是萧钺登基,二人情谊也未见动摇。
因萧骏极自小伶俐,萧钺宠爱比起皇子犹甚,便常常召入宫中教导,与众皇子同来同往;更恩旨住在皇后宫中同吃同住。日常读书都由国子监少傅恩科头名状元张宏儒一同教导。
如今萧骏袭爵,府中大小来往皆要替萧渊担着,便不能常住宫中,自家院里的事儿身旁几个丫头倒还周到,可若是外头爷们儿的事务,少不得要靠身边亲信、小厮来跑腿了。
盘算着这般心思,王府中各家都巴巴的拉着子侄露脸,谁料向来对弟弟衣食事务上心的萧冉在这件事上,倒并未多做主,于是这些子侄便都领了些杂事先做着。
各家心中虽有不满,但看谁也没得手,倒是相安无事。
胡备因是胡聪的侄子,虽是门房,处起事来倒算周到,久而久之,这门房前呼来唤去的伙计便都让他抢了头去。
“怎样?爷的车驾到何处了?”
这头几个门房刚将毯子从府内铺出来,那边大管家陈塘就提着前襟,身后跟着数名衣着整齐的家仆走了出来。
“前头说到了东边大街,现如今该是到街角了。”
胡备恭敬走上前去,将陈塘迎到前面,自己毕恭毕敬立在一旁。
不过多久,远远传来玉磬之声,陈塘微微躬身前倾看了一眼,然后朝胡备招了招手,“你带几个人进去通报一声,世子爷回府了。”
“是。”
胡备点点头,一连点了七个家仆,略吩咐了几句,然后一路小跑朝□□分道而去。
“回来了?”
“回来了,不多久便到门口了。”
听到胡备来报时,卓青衣正在在廊下仔细盘点各处,织锦的长裙上绣着活灵活现的雪迎花,亭亭而立,唇角轻扬,笑得婉约,见了胡备问道:“可要过去?”
“还是姑娘伶俐,世子爷头回见礼,按理说各处是要出迎的,不过方才王妃特意嘱咐,说要青衣姑娘就在院里伺候着,世子应酬免不得喝了酒,虚的就免了,好生给他醒醒酒,伺候着便是。”
“我知道了。”
卓青衣听了点点头,胡备见没什么吩咐,躬了身便朝外头走去。
“备哥儿慢走。”
听到卓青衣唤自己,胡备连忙又转身回来,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似是被什么给迫住了一般,只觉得眼前女子那张秀丽的脸,叫人忍不住面红心跳起来。
“姑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想问问,大小姐和二小姐可也在前头?方才北苑来人说两位小姐想要些图样子,如今我既不到前头去,有劳备哥儿给带去。”
从房中拿出一个锦缎包袱,卓青衣笑着将东西交到胡备手里,微微失礼,胡备将东西接过,连忙还礼。见卓青衣没了别的事情,快步转身,抱着包袱就出了东苑。
走出东苑前的花圃,胡备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摸一摸额头,竟不知何时还出了一层毛毛汗。
都说世子爷身边伺候的人,尤其机灵水灵会来事。胡备守着前门,原本不往后园子里来,论起主子们的吩咐,都有身边得体人候着,轮不到他过来。
今天这么一见识,主子们身边的人,到底比他们金贵。衣着打扮,样样不凡,若是不知道的,只怕说是官家小姐都有人信呢。
胡备将东西捧在手里,走到前头院里时,乌泱泱一大群人早已齐齐的立在了不远处。
“姑娘,这是青姑娘吩咐送来的图样子,说是两位小姐要的。”
胡备四下瞧了瞧,见前方萧冉,程潇两人站在前头,此刻萧骏车架以到府前,不好上去打扰。于是将东西交到两人身后的丫头手里。
萧冉身边的侍奉丫头苏若见这里有动静,悄悄退了一步,走了过来。
“卓青衣这丫头,尾巴可是要翘到天上去了,主子头遭见礼,竟不来迎,窝在屋里头干什么呢?”
胡备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回答,这苏若可是大小姐萧冉房里的掌事丫头,府中内务,萧冉也多仰仗她协同打理。
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却见苏若脸上满是笑意,虽是责备的言语,倒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
胡备这才恍然大悟,知她是打趣;连忙赔笑:“姑娘言重了,王妃特意嘱咐,说要青衣姑娘就在院里伺候着,世子应酬免不得喝了酒,虚的就免了,好生给他醒醒酒,伺候着便是。”
“原来是这样。”
苏若捂嘴偷笑,“我还道这丫头疯了,她主子的好日子也不出来候着了。”
“你呀,偏偏不饶人。快别闲着了,世子爷来了。”
一旁二小姐程晓的婢女见了,连连拉了一下苏若的衣襟,众人闻言,连忙站好。胡备也退进人群不在话下。
下了车辇,萧骏大步踏入府中,虽然并未有人敢放开胆子灌酒,但到底是袭爵之后的第一次见礼,喝几杯是少不了的。
此刻他脑中稍稍有些晕眩,眼见众人候在园中,便打起精神。
“都起来吧。”
稍稍摆手,萧骏眼中一亮,连忙走到长姐萧冉和二姐程晓面前,周身佩玉发出轻响。
程晓见萧骏身着腾云蟒袍,不怒自威,于是走上前一步,微微屈膝,礼还未成,手肘就被人扶住,再想屈膝,竟是不成。
“二姐这是何意?都是自家人,你若要拜,母亲岂能饶我。”
萧骏知这位姐姐向来多礼,早在她行礼之时就防着这一茬,程晓被他扶住,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一时脸上赫然,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呀,也是皇家侯门之人,怎么还这样小家子气。”
萧冉面带笑容,两片柳叶眉间却含着令人不容小视的威严,见萧冉来了,萧骏连忙上前行礼,“长姐。”
“是我拘泥了,长姐莫怪。”
程晓也屈膝稍拜,白皙的脸上满是绯红。
她原是鄞州大户程家长女,却因其母在家不得宠,自小饱受冷眼,其母去世前唯恐她日后独自在家受苦,便写了封信,临走前,着老仆带程晓入京。
两人拿着手书入京一寻,这才知道程母口中友人,竟是忠亲王府的王妃,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若不是门房想在王妃跟前讨好。
愣是领了两人进府,这两人只怕当天就流落街头了。
王妃听闻好友凄凉之事,心中又苦又痛,抱着程晓大哭不止,萧冉,萧骏闻讯赶到,才渐渐劝住。而后,王妃见程晓孤苦无依,便当众宣布收程晓为义女。
更着了萧骏亲自入宫向帝后讨了旨意,自此,程晓就成了忠亲王府的二小姐,尊贵非常。
只是,自小冷眼受多了,府中虽无人敢欺,但唯唯诺诺的性子却难改。如今,被萧冉这么一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骏和萧冉见了,相视一笑,知道这位的心性,便又打趣再三,程晓这才释然几分,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敬之今日也累了,外头怪冷的,大家都散了吧。”
“是。”
各处迎候的奴仆们得了萧冉的话,纷纷俯首,而后各自离去。
萧冉与程晓站在原地,问了几句在外可还顺利等话,萧骏一一回答,三人便一路穿过前院,行至廊下,早有一干奴仆抬着轿子候在侧门廊前。
萧骏朝着其中一方玄色小轿走去,在轿前站定,回过头。
“两位阿姐可是要去母亲那里?”
萧冉和程晓淡淡一笑,“正是呢,母亲今日着人问了几回了,你且去换了常服,去了酒气,早些来给母亲请安。”
“嗯。”
点点头,萧骏躬身钻入小轿之中,一众奴仆立刻抬着他往东苑行去,一路上奴仆虽多,却无人有一言一语胡乱说出,更没有一声咳嗽。
小轿行进得飞快,却四平八稳。
不多时,轿子就到了东苑前。
“爷,东苑到了。”
一身着蓝色布衫的小厮恭敬的拜于萧骏轿前,萧骏坐在轿子里,脑中依旧有些晕,没有立刻下去,他稍稍闭眼,调整了呼吸,片刻之后才缓缓嗯了一声。
轿前小厮这才打起轿帘,一只朝靴踏在地上,萧骏面容冷峻的走了下来。
“爷,小的们这就告退了。”
小厮们弓着身,萧骏点点头,这些抬轿奴仆若无传召,不可擅入东苑,听到萧骏又嗯了一声,一行人便立刻抬着空轿又回了前院廊下候着。
“世子回来了。”
萧骏刚入东苑,便立刻有一名长相美貌,衣着鲜艳的女子迎了上来,这女子名唤红袖,是萧骏房中的侍女之一,她走上前来,朝着萧骏盈盈一拜,萧骏因酒意上头,并不多说话,只是颔首,而后自顾自朝卧房走去。
“这倒是奇了,出去的时候还高兴的什么似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红袖从身后小丫鬟手里拿了点好香的香炉,跟在萧骏身后进了屋。
“给我换衣服,我要去给母亲请安。”
见红袖进屋,萧骏张开双手,立在房中,许是到了自己自小长大的地方,回了东苑,萧骏脸上老成神色褪去,总算有了些少年人的不耐。
“急什么,好歹醒醒酒再走啊。”
红袖一边帮萧骏宽衣,一边劝。
萧骏摇摇头,“何苦这样麻烦,早些请了安,早些回来休息个痛快才是真。”
“我看你是糊涂了。”
门帘被打起,卓青衣手中唇角带笑,责备的看了萧骏一眼,将手中放着醒酒汤的红木盘置于一旁矮桌上,一边将红袖解下的衣物,饰物收好,一边道:“今日你头遭见礼,王妃小姐一定有诸多话要询问嘱咐,你这么一去少不得用了膳才能回来呢。何况,王爷早有规定,月不上头,不可松怠早歇。就算快去快回了,这会儿时间尚早,你能说睡就睡吗?依我看,赶紧喝了醒酒汤,沐浴换衣,精神百倍的见了王妃小姐,不让她们担心才是。”
“正是呢。”
红袖解下萧骏身上的中衣,笑道:“你现在这晕乎乎的样子,就这么去了,算什么?到时候没精打采,又要王妃,小姐心中记挂了。别的不说,到时候主子们又要责备手底下人伺候不好。我们在府中算是谈不上,跟你出府去的奴才们可不要受连累了么?”
萧骏听了两人这一来一往的说劝,自知理亏,只好一笑,“好了好了,你们吵得我头疼,我不过就是性子上来说了几句,引得你们两打擂台似得来来回回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不通情理呢。”
卓青衣和红袖收了白蟒服等衣物,听到萧骏这么说,相视一笑,“原来是我们啰嗦了。”
说着,红袖将白蟒服等物品收到隔壁,随即立刻就有候在门外的小丫鬟端着熨斗,香炉等物,红袖一头扎进走廊尽头的小屋中,丫鬟们也都跟了进去,或是清洗,或是焚香。将一应物品整理干净,好好的收进了衣橱之中。
萧骏走到矮桌边,将已然不那么烫的醒酒汤一饮而下,卓青衣见状,连忙递上蜜饯在一旁候着。
萧骏摆摆手,“不必了,洗浴可备好了?我须得速速洗漱,不可让母亲久等。”
“早已备好了。”
“嗯,那就去吧。”
萧骏当先走出了卧房,一路奴仆纷纷低头避让,卓青衣抱着衣物走在后面,两人一路走出了前廊,往汤浴场走去。
“卓姐姐,卓姐姐。”
“你站住!”
红袖从隔壁房间出来,只见一小丫头手中拿了一条方巾,迈腿朝着萧骏等人追过去,连忙喝住她,“你是哪里来的小丫鬟,不知道世子爷沐浴除青衣外不许旁人跟着吗?你有几个脑袋敢跟着跑!”
“红袖姐姐饶命啊!”
那小丫头原本在廊下浇花,看到萧骏等人走出去,原也是附在地上不敢冒犯,因卓青衣手中掉出一物,被她瞧见,这才急忙赶了过去,谁知红袖这么一番厉声大喝,小丫头也才是十一二岁,因看着乖巧被安排到东苑做杂物,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我方才看见卓姐姐掉了东西,恐是世子之物,于是……”
“你捡了世子爷的衣物?”
红袖面上一沉,不知怎的,声音里覆上了几分寒意。
“是。”
那丫头身如筛糠不断抖着,这才想起先前东苑嬷嬷教规矩时说过,世子随身之物除了房里几个丫头,其余人等万不可触碰,跟不许私藏。更有传言说,曾经有个小丫头贪了世子的东西,被乱棍打死。
想到这些,小丫头伏在地上几乎晕过去。
“来人!”
红袖皱眉,对着院外大喝了一声。
几个老婆子立刻走了进来,弯腰恭敬道:“姑娘。”
红袖指了指地上的小丫头,厉声道:“把她给我拖出去,关到柴房。待世子出来再发落。”
“是。”
婆子们走上前来,小丫头凄厉一叫,扑在红袖脚边,还以为是要将她杖毙,连忙求道:“红袖姐姐就饶了我这一次吧,饶了我吧。”
“哭什么!”
红袖抬头,不远处花圃角落里已有不少奴仆探出头来,心想,这事如今这样也就罢,若是闹大被大小姐知道,那东苑上下便难逃罪责了。
“不过是做错事,还关不得了吗?再如此胡闹皮肉之苦就免不去了!”
这话一出,小丫头虽哭,却不敢再闹了,几个婆子上前,将她拖了出去。
红袖皱眉看着她们远去,将那抹“方巾”收入怀中,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