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浮生琐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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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对天发誓，会发生那件事真的只是小概率事件。
纯属意外。
那夜，水雾氤氲，落起一夜连绵雨。
似要将出差三日的缺失一并补回来，屋内，响动也由缓转急，一阵快似一阵。
双手攀上亮早已沁出薄汗的后背，光轻喘着仰起后颈，忽而想起，最过的那次该是在伦敦停留的最后一晚。
他们立于落地窗前。
透过玻璃，是从16层高处俯瞰都市的烟火人间，视线稍稍调整对焦，玻璃窗上，是亮紧贴自己后背，长发跟随动作不断前后晃动的身影。
有时也会觉得自己无趣至极。
分明有那样多『选择』可供变换，层层过滤后，却独独最喜欢『面对面』这一种。
他就看着亮动，看着他眼里含了情，又嵌了欲。
屋外，水势越发喧嚣浩大。
那步入庄园的访客也仿佛趁着雨夜进得更深些，光仰头望着亮，他动，他也跟着动，双腿时而高悬，时而绷紧了脚背，只脚趾蜷起，点踩着身下一铺柔软被褥。
『事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那热意将庄园浇灌湿透。
光的身体倏忽绷紧了，肩上腰上缀着片片红玫，脚趾难耐地往里收紧，然后……事故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刺痛袭来。
他的脚底居然抽抽抽筋了！！
明明原因可能是运动过度、用力不当，可某个认知狭隘的呆子偏偏就抓住了“缺钙”这一项！
翌日，被连哄带骗地拐到医院。
原想着“事实胜于雄辩”，然而很快，某光就体验了一回“打脸真香”。
检查室里，听从指示脱去袜子，任凭医生在右脚踝上涂上透明耦合剂，再乖乖将脚踝靠上抹有检测试剂的仪器上。
心脏莫名怦怦狂跳。
数秒后，只见医生面无表情地注视电脑屏幕，一边麻木地滑动鼠标，一边例行公事般确认：“进藤光？”
“嗯。”
“缺钙啊，可以补钙了。”
“哦，好的——”等等，“缺钙？？？”
笑容霎时僵在脸上。
——缺钙啊，可以补钙了。
——缺钙啊。
——缺、钙、啊。
女医生清越的嗓音，如同经过变声处理，被人为放缓拉长，最终定格为一个油腻大叔的粗浑嗓音，直如一道闪电，径自劈落某光僵硬石化的小心脏上，顿时噼里啪啦，四分五裂。
光：“……”
至此，可乐、拉面彻底淡出了进藤棋士的快乐生活，牛奶、鸡蛋、蔬菜钙片，成了他一日三餐的主旋律。
也并非没有谨记“失控”那段时间的教训。
那必须、只是“室友”的七天里，他得了自由，却只剩下空洞。
有了“前车之鉴”，起初一段时间，倒也痛并珍惜着。
毕竟，有这样一个人愿意花费时间精力看管自己，是他进藤光三生有幸。
事情，是从一个月后开始不对的。
“不能喝可乐。您好，麻烦帮忙换杯牛奶。”
“喂喂，塔矢，你不用……”
“抱歉，光不能吃汉堡，汉堡你们吃吧。”
在快餐店，与伊角、和谷聚餐。
“光，钙片吃了吗？”
“吃了，吃了！kirara，你很啰嗦欸！”
“记得一日2次，饭中食用。”
“好der，好der！我棋赛要开始了，挂了啊！”
不过是补钙这件小事而已……
那对自己近乎严厉而强势的管控，就好似含有剧毒的沁人香气，慢慢渗透光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一点点将他所剩无几的耐心全部消磨殆尽。
已经不是出于爱意的关心与照顾。
一旦模糊了彼此独立的私人空间，一切“好意”都成了以爱为名的越俎代庖。
“亮，我们谈谈。”
一日睡前，光终于忍无可忍。
“亮，你听我说，”把亮引到沙发旁坐下，光说，“补钙这件事，我自己会注意，但是真没你想的……”
话说到一半，亮忽然起身往卧室走去。
再回到沙发旁，只见亮手中赫然多出一只塑料药盒：“这就是你说的‘会注意’？”
光瞳孔微微一缩：“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之前怎么说的？一日2次，记得吃。五天前，我往盒子里放了10粒，现在还是10粒，这就是你所谓的‘吃了’？你的‘吃了’就是只看不动？！”
“不是的，kirara，我只是……”
“没关系，是我自作多情，是我瞎忙活。”像是意识到亮接下来要做什么，光急忙去抢亮手中药盒，却被亮冷冷避开了，“你不想吃，没关系，我不逼你，就当我白买，我现在就把它们都扔了！”
不等光回过神来，亮就径自往厨房走去。
“不是，kirara。”
光追上前去。
“亮！”
亮脚步不停。
“塔矢亮！！”
亮终于在一米外站定。
光喘着粗气，也站定了，好言好语道：“亮，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很感激。可是缺钙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承认忘吃钙片是我不对，但是少吃一两顿也不是什么大事。”
光看着亮的背影，换了口气，继续道：“补钙这件事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平时那么忙，就不用……”
“‘你会注意’？！”光话未说完，亮就蓦地转过身来，“你倒是告诉我，你怎么注意？嗯？阴奉阳违就是‘注意’？还是听之任之，放任自流？！”
光脾气原本就不怎么好。
亮一袭质问后，光好不容易积攒下的耐心终于完全告罄，一肚子强压的火气直如火山喷发，张口就炸：“是！是我阴奉阳违！是我放任自流！！从今往后，缺钙也好，缺铁锌锡维生素也好，这都是我进藤光一个人的事，不劳烦您塔矢亮大驾！”
“你一个人的事？！”亮声音也明显拔高了，他疾步走到光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说，这是‘你一个人的事’？”
最后一句，亮忽地放轻语气。
他双眸紧卯着光，自话音中透出的嘲讽就像是一根根钢针，刺得光猛一瑟缩，少顷，却激起更剧烈的滔天骇浪。
“对！我就是不想你管！”光也疯了般朝亮吼去，“之前我容忍你管我，是因为我知道你担心我、在乎我，但这并不代表我允许你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我也我有的社交、我的生活，你塔矢亮凭什么！有什么资格管控我的一切，来替我决定，我吃什么、做什么？！！”
客厅里，仿佛连每一丝空气都在颤动。
许是太过震惊，又或许是百口莫辩。
激烈争吵过后，亮看着光，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句。
光胸口剧烈起伏着，在亮的目光中，他垂眸又回视，嘴唇微微翕张，最终只好似疲惫般在转身时，留一句：“对不起，今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门，就这样关上了。在自己面前。
亮缓缓抬起头来，露出发丝下一双落寞的眼。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光走进卧室，又关了门，随即从门里传来反锁声。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光……”
客厅里，一派阒静。
客厅灯光，忽然暗了。
把头仰靠在门上，光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分明关了门，又落了锁，却这么倚靠在门后，迟迟不肯挪动一步。
或许内心是有所期待的。
他原以为过不多久，亮就会敲响房门，届时，他就会大人有大量地打开门，再与他理论一番，又或者，会从门下塞进张纸条，企图与他解释什么，就像从前争吵那样。
可是没有。
他偏过头，倚靠在门板上等了好久，却只等来门外模糊的脚步声，经过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是书房，出租屋本有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就被改成了书房。
而他的心，也好像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一点点往下沉去。
是自己……过了吗？
不，他并没有说错什么。
光好似抗拒般用力摇了摇头，随即快步躺回床上，一把将被子盖过头顶——
却是睡意全无。
剧烈的情绪波动后，脑海里如同声呐般回响着无数杂音，有亮的质问，自己的反驳，更多的则是无从辨别的耳鸣声。
嗡嗡，嗡嗡。
“也不知……亮睡了没？”
“怎么可能睡得着。”
书房里，因是卧室改用，所有寝具一应俱全。
亮却靠坐在书桌旁，怔怔地看着窗外薄雾渐起。
今天……他又犯错了。
他好像总是在犯错。
棋场上，他分明可以镇定自若，交出一份又一份满意答卷，却唯独偏偏在“进藤光”这门科目上，他总是差强人意。
光……他睡了吗？
亮，现在还好吗？
如果我现在找光，还来得及吗？
如果我去找亮，他会想见我吗？
对，我要去找他！
对，我要去找他！
座椅里，亮霍然而起。
大床上，光掀被坐起。
“！”
“？！”
当卧室门开，门里门外两个笨蛋都愣住了。
“我……”
“你……”
笨蛋们异口同声后，又一同笑了起来。
“……”
“……”
就像是复刻对方的行为模式，一同笑过后，又一同没了声。
好像都有些不知所措，熟稔至极的两人彼此对望间，竟都沉默许久。
可能忽然拉不下脸来，光心虚地揉揉鼻子，右手指了指亮身后，率先说：“我、去趟洗手间。”
机械地点了点头，让开一条道，分明没有必要，亮也跟着报备：“我……来拿枕头，书房的枕头太高，我睡不惯……”
“哦。”
“嗯。”
只短暂的照面后。
光出门往洗手间方向走；
亮进了卧室，往床边走。
一步，两步，三四步。
然而没走几步，光猛地转身，飞快走回卧室，亮也好似压根没真想拿枕头，才往床边走了几步，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就快速往门口走去。
“那个我……”
“那个我……”
于是，两个笨蛋又不期然在卧室门口“狭路相逢”。
“光，你……”
“闭嘴！听我说！”就好像生怕亮抢了自己说辞，光色厉内荏地打断他，可打断后要说什么，又好像断了片，哑了火。
太熟悉光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阵仗。
亮的神情是全然放松的，眼底唇角皆缀上丝丝笑意。
他难得一次违逆爱人的疾言厉色，摇着头说：“你先听我说。”
“我后悔了，光。”
亮就走近一步。
两人原本站在明暗交界处，这一迈步，又将亮重新纳入昏暗里。
“我不想离你那么远。”亮轻轻地说。
“也不远啊。”光似未听出话外音，只平平板板地回。
亮却缓缓摇了摇头：“不，太远了，光。”
他又伸手比了比自己与光之间的距离。
此时此刻，他和光之间就好像隔着一块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玻璃，他看着光，光就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却那样遥不可及。
“是我亲手把你推开了，”晦暗不明的灯光在亮侧脸鼻翼刷上忧郁的影，他抿了抿唇，眉间都皱出懊悔的弧度，“是我的「固执己见」和「自以为是」，把你从我身边推开了……”
就好像被驱逐出你的国度一般。
再一次，失格了。
不过短短几句话，亮却说得缓慢而艰难。
他似乎试图对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尴尬，可方才勾起的嘴角没撑过1秒就迅速垮塌下去。
他又失败了。
“光，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睡书房。”轻轻吞咽着，亮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想回来睡，我想和你多说说话，可以吗？”
“……”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真的火大得不得了！
可就是亮话语中的那份小心翼翼刺痛了光，他忽然心疼了。
那么干净耀眼的人，不该独自站在黑暗里。
深深吸一口气，看着立于黑暗中，自己的另一半，光终于投降了、妥协了，他无法违逆本心地坦白：“好啦，我承认，刚才没在说真话。”
他仰起头来看着亮：“我其实是想去找你。我、我也后悔了。”
光的声音越说越轻，一双澄澈的眼却始终执拗地锁着亮。
“之前说想一个人静静，也只是一时气话，并不是真想让你睡书房……”即使只隔着半米不到，对光来说，还是太远了，他就又往前迈出一步，“现在，我和你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kirara，你一伸手就可以碰到我。”
亮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光说着，就握住亮的手，将他的掌心覆上自己脸颊，“摸到了吗？”
“嗯。”
“什么感觉？”
“是真的！”亮开心地笑了。
啊~~这个笨、蛋！
他的kirara内心深处好像永远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男孩，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自己所有心绪，让他哭，让他笑，让他欢喜，让他魂牵梦萦。
“所以，”视线扫过亮柔软双唇，光复抬头盯他，终于小声问，“你可不可以……睡回来？”
“……”
那一瞬间，笑容就如同湖中睡莲在亮唇角悄然绽放，美得惊心动魄又教人心尖发颤。
双手一同抚上爱人脸庞，亮再也忍不住。
他紧紧拥抱住光，俯身亲吻爱人双唇，待亲吻双唇业已不够，他又吻上光侧颈，仿佛只有这样，只有让你完全沾染我的气息，才可以证明你是属于我塔矢亮的。
空气中，渐渐传来声声暧/昧/喘息。
稍稍平复去看爱人的眼，亮的眼里，有火在烧。
“Ki……”
甚至等不及光说完整句，那离了数秒的唇又厮磨在一起。
包裹着，被包裹着。
他们相互拥搂着，退至卧室，再退一步，又一同倒向身后床铺。
随即，起了窸窣声响和低喘。
起伏的情动湿润光的眼，又封堵光的唇。
亮吻着他，又揉着他。
再过些时候，受惊的床铺也好似“不堪重负”，发出声声颠簸晃动。
隔着帘，月牙儿弯弯。
不知何时，云雾散了，重新洒下一片糖霜。
盖上被子，两个笨蛋也依旧紧搂着彼此。
关了灯，屋内又落入一片黢黑。
就在谁也看不清彼此的时空里。
长发的妹妹头轻轻地说：“我回来了。”
短发的双色头闷闷地应：“欢迎回来。”
却是不约而同，都红了脸，又笑了眼。
亮光夫夫，危机公关，成功！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浮生琐记（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