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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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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姜戎杀过来的时候,我跟着萧穆正在教练场上整顿士兵。守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问我们要不要先从后方撤退。萧穆冷凝着脸:“退?退什么?退到哪里去?”然后他冷眼一扫驻守西疆的大将军张怀仁:“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张怀仁一个腿软跪在了地上求饶。
萧穆似乎被气得不轻,但已经没有时间怪罪他,很快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守城战。我看着他犀利的眼眸扫过教练场上的每个人,看着他神情严肃地指挥着每一个士兵,忽然肃然起敬——我素来知道他是个厉害人物,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出色。如果他有心要和萧政争皇位,萧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萧穆布置完毕,教练场已经空了。最后,萧穆转过身来,轻轻地吩咐道:“至于你,卫怜,负责牢牢地跟紧我。”
我没有任何质疑:“好,我负责牢牢地跟紧你。”
那一瞬间,我看到萧穆的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是在笑?他可是冷面阎王萧穆,怎么可能会笑?!
战场远比我想象中的可怕一万倍。姜戎的士兵都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他们有着强健的体魄、高超的骑术、残暴的手段。铁蹄所经之处,遍地狼藉。周围溅起的串串鲜血,一个个鲜活的人在我面前倒下,一片空白的轰鸣声占据了我的大脑,我停止了所有的思考,只知道跟着那个身影,紧紧地跟着他,为他挡掉背后的突袭。
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也是我第一次杀人。
金鸣响起,萧穆用他有力的胳膊搂住我,我才渐渐回过神来,跌下马弯腰——剧烈地呕吐。
周围很安静,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萧穆静静地搀扶着我,等着我慢慢平息。良久,我强行压住不适感,抬起头苦笑:“二哥,我是不是很没用?是不是……又给我爹丢脸了?”
“我说过,没用的人,我不会带上战场。你的表现已经相当好。”
“不,我只是害怕。我一直在想,战场无情,如果你出了意外,我该怎么办?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有事。”我流着泪笑出来,“二哥,我知道你的本意是想让我变得坚强,可以不依赖任何人好好地活着,可这对我来说好像暂时有点困……”
“你可以依赖我。”
“什么?”我抬头。
萧穆薄唇微抿,难得地讲一句话说了两遍,甚至还加了补充修饰语:“你可以依赖我,我不介意。”
我怔怔地望着他,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仿佛所有沉重的情绪瞬间随风而逝。
可是西疆的条件艰苦,远远没有战争那么简单。
我跟着萧穆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得远方风沙呼啸,仓皇回头却见整片天空被染成了土黄色,沙尘遮天蔽日,宛若世界末日。身侧的萧穆脸色突变,猛地攥住了我的手:“快走,是沙尘暴!”
(五)
我们狂奔的脚步再快,也快不过风沙来袭。短短刹那,连惶恐不安都来不及,我只记得那狂风几乎将我们卷走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躯猛地扑了过来,我压在身下,蛮横有力地搂住了我。
黑暗侵袭前,我似乎听到耳畔不甘的叹息:“是我错了……”
我陷入了梦境。
梦境里,我和萧绩在皇宫里进行爬树比赛,规定谁怕的树高就可以要求输的一方替自己做一个月的功课。我们两个都不喜欢念书,因此都求胜心切,不顾后果地往上攀爬,结果我一个不稳,踩到了断枝,猛地跌落下去——掉落的过程中,我清晰地看到萧绩脸色惨白想要来抓我,却害自己也掉了下来。
幸好,我们两个谁都没有摔死,因为树下有两个人分别给我们做了肉垫。我吃痛抬头,萧政一脸无奈地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你呀,就不能有一天老实安分点吗?”
我冲他吐了吐舌头,冷不丁听到萧穆冷冰冰的呵斥声:“谁给你的胆子?”我望过去,只见萧绩被吓得哇哇大哭,又见萧穆犀利的眼神扫了过来,立刻躲到了萧政的身后,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
萧政护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额头,求情道:“二弟,反正也没出什么事,就算了吧。”
萧穆却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松一口气,悄悄地拉了拉萧政的衣袖,撒娇道:“太子哥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你呀——”他宠溺地冲我笑,那笑容真是温柔得能把冬日里的寒冰都融化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萧政的模样却忽然变了,那笑容也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我竟然看到了萧穆那阴沉沉的脸。他冷冰冰地讽刺我:“神勇大将军卫朗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我猛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黑暗中有局部的光亮,感觉周围有些暖意,原来是燃着篝火。只可惜,火苗却一点都不旺,柴火即将燃尽,隐隐有熄灭的迹象。而坐在一旁的萧穆却一动不动地望着篝火,似乎对此一无所觉。
“二哥?”
萧穆神情一松:“你醒了?”
我环顾四周,惊疑未定:“我们在哪?”
“是绿洲。”萧穆笑起来,“卫怜,我们到了绿洲。”
我怔住——自从有记忆以来,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轻松地笑过。我知道,那是劫后余生的笑容,难得可贵。他原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让他原本显得生硬的脸部线条都变得柔和。然后,“噼啪”一声,周围骤然一黑,篝火熄灭,只剩下几点零星的火光。
“你怎么不添点柴火?”我起身,刚想摸索着去找点柴火来,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身去摸索萧穆的方向,声音一颤,“你受伤了?”
萧穆一只手抓住了我胡乱摸索的手,声音略显疲惫:“……不碍事。”
我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和勇气,一把拍掉了他的手,自顾自地摸去,摸到了他的双腿——粘稠而温热的液体缓缓流淌。我心中蓦地一酸——以萧穆的为人,若不是真的没办法了,他根本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示弱。而这一切的根源,是为了保护……我。
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柴火。不许睡着,知不知道?”
他声音低沉:“好。”
一个字,不知怎的,竟然让我泪流满面。
(六)
我出去一趟收获颇丰,借着月光,不但找到了柴火,还找到了水源,顺便挖了一些草药。火焰再次燃起的时候,我挑了挑草药,打算给萧穆敷一敷。
萧穆有些意外:“你还认识草药?”
“不认识。”我认真地摇头,“但你逼我背过《神农本草经》。”
“……”萧穆默然无语,由着我瞎折腾。我按照戏文里说的土办法胡乱碾碎了草药,走上前去打算给他敷,却见他神色别扭,轻咳了一声:“不用,我自己来。”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许是难得见到如此狼狈的萧穆,胆子也不由得大了一些,调侃道:“二哥,你是在害羞吗?”
萧穆脸色一沉:“卫怜,你胆子不小。”
若是从前,我听到听说这样的话,必然躲之不及,可是此时此刻,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种熟悉的温暖。我低声道:“二哥,你是为我受的伤,就让我帮你吧。”
萧穆一震,抿了抿唇,竟真的没有再拒绝。
我看到他的腿上狰狞的伤口,心中的酸疼也一寸一寸地蔓延到每个角落——他没有食言,他是真的在竭尽全力保护我。
大漠里的夜晚很冷,虽然篝火熊熊燃烧,却无法抵挡那刺骨的寒意。我和萧穆并排躺在地上,能感觉到寒气从地面侵袭而来。我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听到萧穆叫我:“卫怜,你过来些。”
我一个翻身,面朝向他,他却一把将我扯了过去,搂我入怀。我本能地挣扎,他低斥一声:“不想冻死就别动。”
我僵住,即刻便感觉到从他的胸膛传来的暖意,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二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呃,这个,羌戎的西面是不是……突厥?”
“……是。”
“羌戎的图腾是不是……狼?”
“是。”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羌戎的新首领是不是叫……巴库?”
“是。”
“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
“……”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是。”
我浑身一颤,还没来记得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我就是开个玩笑哈哈”,就发现他搂着我的腰紧了紧,胸膛上方闷闷地传来几个字:“不是一点儿。”
我的心情大起大落,反而有种不知所措的张皇感,小心翼翼地问:“不是一点儿,那就是……很多、很多、很多吗?”
这回他的答案给的很快,依旧是闷闷的一个字:“嗯。”
眼泪“啪”地从眼角滑落渗入沙中。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问过萧政:“太子哥哥,你喜欢我吗?”
他笑若春风:“当然喜欢啊。”
“那你以后会娶我做新娘吗?”
“只要熙儿愿意。”
我当然愿意啊……可是最后,他终究还是食言了。
卫怜,你明明发过誓,再也不把时间浪费在儿女情长上,不是吗?
脸颊上忽然多了一种粗糙的质感,却是萧穆不知何时在用单手擦拭着我的眼泪。
“卫怜,我不是太子。”他郑重地说,“也不是萧政。”
“……”
“我不会逼你做出选择。可至少现在,陪我留在西疆,可好?”
我轻轻地笑了:“二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西疆?”
一开始也许真的只想不顾一切地逃离皇城,如今,我只觉得在西疆生活,也许的确条件艰苦,却会比在皇城自由快活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