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溪行》揭谛摩诃

14、若惜

　　恍惚中，有人温柔的抚自己的额头，轻缓的用软软的东西湿自己的干燥的唇，小心细致的理自己的被子，还有很安心的声音告诉她，没事了，睡吧。
　　“嗯……”强睁开眼睛，许久不见的光线刺得又马上闭目，条件反射的抬手去遮。
　　“好点没？”觉得一只冰凉的小手抚上了额头。
　　“阳光好刺眼……糟了！”突然，叶溪兮想起晕倒前的手臂被阳光灼伤一事，马上放下手臂，呼的一下子直坐了起来。
　　哇，果然恢复得神速！旁边的休祲不由赞叹！
　　叶溪兮仔细检察手臂。竟然，一如从前。没有一丝异状。
　　四周瞧瞧，自己在沁泉山庄的房间里。呆呆的想，难道以前发生的，都是白日做梦不成？
　　“怎么？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身子不舒服？头不舒服？”突然有人，无以伦比的速度坐在叶溪兮榻边，无比温柔的问，无比紧张的抚上嘴巴张大呈“Ｏ”状的叶溪兮的额头。
　　休祲阴着脸冷哼一声。
　　“你……”叶溪兮惊得指着举止突然诡异无比的李清弈说不话来！这声音，好像……和昏迷中的令她心字的声音……好像…………
　　突然，一头被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纳闷之余，只听得头顶那只狐狸用闷闷的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让你再冒一丁点儿险。再不会了……”
　　搞什么？这只狐狸被打坏头了？叶溪兮挣了一下，却被拥得更紧，竟然感到小狐狸在微微的颤抖。
　　“你想勒死我姐姐么？”在叶溪兮感到自己马上要被勒得白日飞升的时候，感激涕零的听到上帝救赎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头晕眼花的叶溪兮终于被放开，重见光明，再世为人……泣……
　　“李清弈你被人煮了？！你ＴＭＤ想图财害命啊你！”终于清醒的叶溪兮指着小狐狸破口大骂。
　　“对不起。”小狐狸执起叶溪兮的手，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眸子清透明霁得如新雨过的天空，满是认真。
　　呃？叶溪兮开始张口结舌。你……呃……
　　世界变了？
　　正在诧异，只听休祲低声，“江庄主来了。”
　　转头，震撼如斯！
　　江墨竹，是江墨竹？！之前的温润如玉的江墨竹已经完美无瑕的惊为天人了，可如今，冉冉而至的江墨竹虽然还是原有精致的五官，却不知道怎么好像从体内透出一层隐隐约约、飘乎不定的薄雾，这……这就是所说的缈缈若仙、涤世绝尘的仙人之姿吧……
　　叶溪兮震惊之余，突觉心头一闷，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突然被什么敲碎了个缺口，什么东西从那里缓缓流泄而出，无处宣泄，既而越聚越多，使得眼前开始水雾汹涌一片，听得自己语带哽咽：“江……墨竹……”
　　这下不仅是榻边的休祲、身畔的李清弈都目瞪口呆，江墨竹片刻惊愕，就连始作俑者叶溪兮自己也张口结舌。自己准备这么说的吗？
　　感觉手一紧，小狐狸握她的手用了几分劲儿，脱了下，没甩脱，结果是更用力。汗……
　　怪了！叶溪兮趁大家都还没回神的时候，马上抹了一把迷住视线的水雾，笑道：“干嘛，开个玩笑，至于么？”
　　小狐狸没动做，继续执着于他的魔爪。发现只是徒劳无功后，叶溪兮打算放弃抵抗，任他钳着去。
　　休祲低头，叹气。
　　江墨竹却面色如常，施施然在榻边坐下。看到小狐狸的魔爪，小狐狸好像理所当然般没放手，叶溪兮顿觉面红而赤。江墨竹却自然的伸手去搭叶溪兮的另一只手的脉息，柔声：“姑娘身子已无大碍。再调理几日巩固一下方好。”
　　“你……好了？”叶溪兮听到自己颤抖沙哑的声音，心悸感觉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
　　“多亏姑娘灵药及时，墨竹已经无碍。有劳姑娘挂怀。墨竹甚是感激。”江墨竹收手，礼貌微笑。
　　“那……那就好……我也很好……”叶溪兮明显感觉自己在语无伦次。
　　江墨竹回应只是淡然优雅的笑。
　　瞧着江墨竹那飘缈荏苒的笑，我也忍不住微微的笑。仿佛，他开心，也是我一直一直渴盼的开心的事情。
　　手一痛，呜，那只魔掌的主人好像有些不满意。心神稍觉清明，忙收整自己心神。
　　“江庄主说的哪里话啊，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何需客套？”叶溪兮礼貌回应，眼睛却随着江墨竹的展颜而欢悦，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自家兄弟？咯……”好像谁笑到一半被捂住了嘴。原来，休祲垂首掩口。
　　咳……看武侠剧的后遗症。
　　叶溪兮使劲收敛怔仲不定的心神，暗想这是怎么了。自己以前见过江墨竹，也没神魂颠倒成这副德行吧？呸！
　　于是正了正坐姿，庄容道：“江庄主身体无安然无恙，便是武林之福了，小女子不敢掠美。”
　　“姑娘太谦了，容姑娘身子调理好，待墨竹廖尽地主之谊。”江墨竹如温泉般的声音竟然把我尚未构筑好的叶溪兮心防崩塌得淅沥哗啦，缓缓腐蚀着叶溪兮的某个不知道的角落。
　　叶溪兮不再回答，静静的瞧着江墨竹，脸上尽漾着平和满足的笑。
　　那种笑，好像只要这样安静的瞧着，也可以让她心满意足到亘古之久……
　　叶溪兮解释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只是好像草青草黄，花谢花开，云散雨收那么自然而然……
　　一时间，寂静无语，处在思维大脑思维混沌中的叶溪兮，随着江墨竹嘎然而止的微笑而突然清明起来……
　　江墨竹恒定不变的微笑颓然消失在唇边，叶溪兮只听得江墨竹临走前的客套：“姑娘还请静心调养……”
　　“他，怎么走了？” 留下满心惶惑不已的叶溪兮……
　　“不知道哪个傻女人摸着耳朵对着他傻笑，惊不走才奇怪。”小狐狸嘴角带笑的把我扳过去正视他，完了，他的笑，是要把某人整死的笑么？
　　“呃？是我么？”叶溪兮马上全身紧急戒备起来。
　　“你……好像没问过我的眼睛怎样了吧？”小狐狸明亮的笑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怕。
　　“呃，是啊，你眼睛……”等等！叶溪兮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对了！猛的挣脱狐狸的钳制跳下床，大叫，“李清弈你个斯文败类！我对我老公笑关你什么事！你这什么意思？我是你大嫂，你敢对我动手动脚！长嫂如母，在这个封建体制森严的时代，我看我不出绝招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姐姐，你……”休祲在一边的声音还未落，门口一声醉人心魄的女子声音响起，“叶儿，你醒了？”
　　哇，声音就可以让整个人都酥掉了，身体器官全部罢工，如小醉般醺醺然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转头，叶溪兮又一次惊悸。
　　那是怎样一种美啊，惊世骇俗的美，美得惊心动魄。叶溪兮脑子里只涌出曹子建《洛神赋》：“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那谪凡的精灵仙子，全身罩着金色的光环，端庄的微笑。叶溪兮想立刻扑到神仙姐姐身上，却被谁强制拉住，动弹不得。
　　叶溪兮回首狠瞪丝毫没放手迹象的小狐狸，却听到他恭敬的吐出两个天崩地裂的字————“大嫂。”

　　“什么？你哪来的大嫂？”
　　“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大嫂。”李清弈苦笑，目不转睛的担心着看叶溪兮的表情。
　　“那……那我……”难道……难道预感真的变成现实了么……叶溪兮感觉全身的力气突然间被全部抽干了，喃喃说，不错，李清弈，其实你那天说的全部是真的，对么？柳若惜，果然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岂是我这样拙劣的演技可以望其项背的……
　　“而且柳若惜也没什么家人，从你说柳若惜家人威胁我，而我接受的时候，你就已经确定我不是她了，是么？”李清弈看到叶溪兮不可至信的恨恨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好像在把他活生生瞪出个大洞。李清弈一阵心痛，该来的，还是来了。她那么坚强只是表面倔强的自我保护，那之下的脆弱，可能没人能清楚。
　　“……你知道，清苦也知道，全天下都知道，是么？……只有我不知道……呵呵……”不知怎么，叶溪兮突然开始咯咯的笑，好像全天下没这么可笑的事情。
　　李清弈突然有些手足无措，马上把濒临崩溃的她揽在自己怀里，他还没时间告诉她，其实在打扮奇怪的她第一次神气活现的骂他的时候就已经无法自拔的爱上她，告诉她在婚宴上率直奇怪的举止会不自觉的笑，他喜欢看她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还兴奋的捉弄清苦、促狭庄里不速之客的搞怪行为，他喜欢听她为哄他出现时唱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曲子，他喜欢听她幽默诙谐的妙语，语惊四座的高谈阔论，喜欢听她夸张爽朗的大笑……
　　他还要告诉她，她去赴约后他日日痛苦不已的煎熬悔恨，告诉自己如果她真当自己再次瞧见昏迷不醒的她的时候，那种惊惶失措；墨竹说她并无大碍时，那所欣喜若狂；他还没时间告诉她……
　　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下决心要告诉她，这次回来，他不会再放她走，放她去涉险，放她离开他的护卫她的羽翼之外……
　　“为什么……”叶溪兮苍白的唇还是吐出了这个问题，尽管她已经知道答案，可是……还抱一丝侥幸，希望听到的不同……
　　“姐姐，还不愿正视现实么？这里所有人都明知道你是假冒的，却全部串通起来利用你去赴有死无生的素一居士的约。过得了关呢，沁泉山庄会名扬天下，失败了，他们也护住了作为沁泉山庄唯一血脉的江墨竹。你不过是他们临时发现利用的替死鬼罢了。”
　　听休祲一字一顿的揭开其中的谜底，叶溪兮只觉得眼前是缺氧般的发黑，字字都重如千钧，狠狠的砸在她本已透支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和精神，只得拼命的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支撑着不立时倒下去……
　　“你以为江墨竹的伤是巧合么？为了保护他，他们借十二乐坊的来袭而顺势导演的一出戏罢了。再则，他们这位真正的庄主夫人也可以逃过一劫，这会儿才可以照顾你啊。啧啧，真是一箭双雕的绝妙好计啊……”休祲犀利的嘲讽语气再刺耳不过。
　　果……果然……可笑自己尽心竭力，几乎，原来不过是他们小小计划的一个替补而已……呵呵呵呵……笑到几乎窒息的叶溪兮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听不清任何声音，脑子里嗡嗡响声大作，心中阵阵绞痛，身子开始抖个不停……
　　看着笑得泪流满面的叶溪兮，李清弈顿时慌了，更死命的搂紧怀里的她，忙忙的解释，“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
　　　　“叶儿，我知道，江湖上传言江庄主身体一向不好，你怕我嫁过来受委屈。可是……”天籁般的声音幽幽一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又何苦服‘噬魂涎’……”
　　“你明知道姐姐现在失忆了，你说什么都行了。咯咯，庄主夫人早不来，晚不来，我姐姐从素一居士那里得到解药回来了，彻底医好了江墨竹，你突然到了，可真是巧啊？庄主夫人可是精通周易的卦象么？佩服佩服！”
　　咳咳咳……原来如此，自己不止是沁泉山庄利用的替死鬼，原来还是为别人代嫁又服毒自尽的替死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我的身份还真复杂……脸上纵横交错的冷冷的水是什么？泪么？
　　“咳咳咳……哈哈哈……真是啊……你看我原来这么有人身价值……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咳咳咳……哈哈……咳……”叶溪兮第一次这么清楚自己的在这里的位置和所一直扮演的角色，大概所有的人都一直心照不宣的看她自得其乐自鸣得意的演技，她还一直那么辛勤敬业，那么专注的投入……几乎把在这个世界自己仅剩唯一的一点感情也陪了进去……咯咯咯……真是可笑…………
　　叶溪兮猛的推开李清弈，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大笑得直不起腰来，甚至满脸的泪光都在笑，凄厉的笑，李清弈心如刀割，上前几步，又怕更加刺激她的情绪，只好驻足，强自镇定，温柔的注视着叶溪兮的：“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保证，以我的生命起誓。”
　　“我……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呢？”叶溪兮突然止住笑，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
　　“对了……我是谁呢？你知道么？”一双无神的眸子瞧着眼前的众人……

　　不远处，一袭白衫，一声悄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