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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漂亮人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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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拙从柔软舒适的大床醒来,他坐起来痴愣地望着房间最前方用来装饰的画像,画像里圣洁的圣母正慈悲地抱着初生的圣子。
他感觉他深深陷入了一个黑色的梦乡。
李不拙在夜晚入睡前就拉上了房间的窗帘,窗帘过于厚重,即使在白天也能遮掩住绝大部分光线,让房间笼罩在黑暗中。
这幅藏在阴影里的画像现在在他的眼中变得晦暗不明,他仿佛看见了圣母的眼睛流出猩红的血液,慈悲喜悦的笑容也变得扭曲诡异,她怀里圣子的脸被暴力涂抹掉,只剩下一团肮脏的红,似乎是被圣母流下的血泪滴溅而成。
他揉了揉眼睛,在床边的柜子摸出眼镜戴上,光着脚下床拉开房间里厚重的窗帘。
刺眼夺目的阳光照进了房间,驱散了房间的阴暗沉闷。
李不拙再去看画像的时候,圣母仍是一副慈悲的模样,为圣子的诞生而感到喜悦。
他的眼睛总是在不带眼镜的时候出现些问题——又或是他没睡醒。
“客人……客人,洗,洗漱后请到,到二楼用餐。或是用,营养液。”随着李不拙拉开窗帘,房间里沉睡的小机器人也开始启动,它慢慢移动到李不拙的面前,卡壳地说完被设置的话语,显示屏里的表情时不时闪烁着变化。
昨天发生的一切宛如噩梦,李不拙连自己怎么到的酒店都不知道。
他只是睁开了眼睛,就躺在了床上。
——或者说,那就是噩梦呢?
李不拙陷入了迷茫。
他走进卫生间站在镜子面前望着自己,镜子里的自己同样在对视着他——普通瘦弱的青年低垂着头,瞳孔漆黑而深邃,被鸦羽般细密的睫毛轻轻遮住。
李不拙伸出手抚摸自己苍白的脸颊,镜子里的青年也跟着抚摸自己的脸颊。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要长大,相伴而来的是一种源于骨子深处的恐惧,就好像他要是长大了,他会失去爸爸妈妈,还有同样疼爱他的哥哥姐姐。
因为他会变成丑陋狰狞的怪物。
可他早已成年,又何来长大一说?他只会随着岁月变迁衰老,最后化为一捧黄土,消散在时间的长河。
李不拙快速地洗漱,抽空看了一眼光脑,查询了一下昨天入住的时间,上面显示他是在黄昏的时候入住的酒店。
难道昨天的一切真的只是他长途跋涉过于疲倦,随手定了一个距离蒋梦止家近的酒店,倒头就睡后在深程度的睡眠做的一个可怕噩梦吗?
李不拙突然感觉恍惚,为什么噩梦里的情节那么真实?
他翻动着联系人,找到了蒋梦止的名字,点开了聊天页面,上面最后一段信息是他告诉蒋梦止他即将要来莱尔星。
指尖在消息发送框中敲敲打打出一行字,沉思片刻又删掉,千言万语的疑惑最后化成了一句简短的问候:“你还好吗?”
蒋梦止很快就回了消息,他先是发了一个熟悉的微笑表情,随后表示自己很好,询问李不拙是否已经到了莱尔星。
李不拙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悲哀的情绪,他丧失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他沮丧地关闭了光脑,他甚至有种错觉,对面的并不是蒋梦止,再聊下去也是无用功。
是尸体,尸体在说话。
李不拙被自己的猜想吓得毛骨悚然。
卫生间外面的小机器人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用餐用餐”之类的词语,李不拙从烘干机里拿出自己的衣服穿上,仔细检查是否有遗漏东西后,戴上棒球帽背上背包离开这个房间。
他不想在这个地方用餐,也打算在接下来调查研究的日子里,换一个更好一点的酒店。
这个地方让他很不舒服,可能是这里过于偏远,没什么人居住,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霉味。这个房间虽然是价格最昂贵的,但是设备陈旧,位置也属实不太好,哪怕是白天拉开窗帘,房间里依旧覆盖着一层阴影。
他起码算得上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李不拙拉上门把手,在关门离开之前,他想起来了“噩梦”中隐藏于黑暗的怪物,以及姐姐对于“神明”的解释。
李不拙不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
倘若世界上真的有怪物,人类在强大的怪物面前渺小如尘埃,又能做些什么呢?他想。
在他关门后的一秒,圣母画像的边框不断渗出殷红的血浆,紧接着它被一团膨胀扭曲的血肉顶了起来,那团血肉黏糊糊地滴答着腥臭的血水,像是从墙缝中肆意生长般,它在房间里快速变大,逐渐染上黑白,变成一个肤色惨白的黑发女人。
黑发女人静静伫立着,无神的黑色瞳孔注视着门口,贪婪眷恋地呢喃道:“好想吃……想吃,一定很好吃,但是是宝宝的朋友。很重要,重要的朋友。”
她抚摸着肚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随后哼唱出一些腔调奇怪的童谣。
……
李不拙和前台的机器人办理退房的时候,特地去再查了一下入住的信息,他仍旧感觉不真实。
直到上面和他之前在光脑看到的一样,确认他真的是在黄昏入住后,他才放弃他愚蠢不切实际的臆想。
李不拙站在酒店门口,酒店离蒋梦止的居住的地址很近,他想去找蒋梦止。
他想把他之前做的梦和不详的预感告诉蒋梦止,可他似乎迈不出步伐,光是朝蒋梦止所在的方向前进几步,都让他本能地恐惧颤栗。
就好像有什么在阻拦他,或者是那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明明他已经收到了蒋梦止安全的信息,那边又能有什么能让他恐惧的东西呢?
凡是生物,本能都是趋利避害。
那个预示不详的梦境在本能的驱使下也变得不那么重要,有什么声音在不停暗示催眠他可以过段时间再找蒋梦止——就算找到蒋梦止,告诉对方那个梦境有什么意义呢?谁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
所谓的预感,只不过是命运到来前的无力选项,而命运无法逃离,人总是如同飞蛾扑火般扎入命运的洪流。
李不拙可悲地想,他猛然回过神来,自我催眠脑海里的这些念头大概是他潜意识里可耻的恐惧心理。
他定了那么近的酒店就是为了去找蒋梦止。
可他不敢动,他害怕,他太害怕了,光是想要前往那个方向他就害怕得快要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那个从黄昏开始悠长的噩梦吗?他是把那个噩梦当作现实了吗?
他是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吗?
李不拙感觉后背发凉,四周在大脑中仿佛变成了泼满五颜六色颜料的画布,那些颜色流淌扭曲——太阳是肮脏的黄,天空是混淆白色的蓝,建筑物都混成一团,找不出原本的色彩。
在掩饰恐惧的遮羞布下,李不拙决定先去调查出些结果来组成自己的论文来冷静一下。
他给蒋梦止发消息,告诉蒋梦止过几天再去找对方,然后逃避地融入了人.流。
他没有看见,闪烁的光脑上立刻传来了蒋梦止的消息,对方发了一个笑脸,复述之前的话语告诉他自己很好,问他什么时候抵达莱尔星。
过了几秒,那些复述的话语消失了,仿佛从没有发送过来一样。
已经是晌午了,莱尔星中心虽然贫穷却也热闹。
李不拙随意找了个较近的餐厅吃饭,他是根据光脑上推荐餐厅的软件找到这家店,已经过了最佳用餐时间,这家店依旧人满为患。
店里又破又小,人声鼎沸,店员大声地喊着话,还有一个送餐的小机器人在忙碌,李不拙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位置,安静地在座位上翻着电子菜单。
李不拙慢慢看着菜单,放在桌面的光脑不小心被他碰到了,“啪”的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李不拙弯腰去捡,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的正对面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不经意地对视上了。
对方的黑发剪得层次分明,又额外在后面留了一小撮稍长的头发,用红色的发带仔仔细细绑好,末端系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而对方前面的细碎刘海被微微撩开了些,露出画着红色火焰图案的光洁额头,额头下的红色眼妆像悦动的火焰,褐色瞳孔被包裹其中,像灼灼燃烧的燃点。
李不拙视线往下移动,发现对方身上的外套更加的张扬,鲜红的布料上绣着金色的朱鸟花纹,将里面穿着的黑色高领薄纱紧身背心藏起来一半。
漂亮人儿正用手肘垫在桌子上,带着黑色半掌手套的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他。
李不拙被对方的样貌所惊艳到了。
对方真的很漂亮,是李不拙不能用匮乏语言描述的漂亮,对方比他见过的任何女性都漂亮,哪怕是首都那些保养得当的贵妇小姐。
如果硬要描述的话,李不拙觉得对方是神明的荣光,造物主的宠儿,所有人都会为她倾倒。
可是漂亮人儿身边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除了李不拙。
漂亮人儿低头看了下旁边摆放的青铜器,又抬头看向他,皓齿朱唇,眉眼弯弯地冲他甜甜一笑,还招了招手。
隐隐约约间,李不拙似乎在她的脖颈之间,看见了不明显的白色蛇形纹身,那道“纹身”轻轻游动,又藏匿在黑色高领背心里。
可能是没见过那么土的人,所以才会看着他吧。
李不拙悄悄在心里自嘲,对方太潮了,潮得他风湿病都快犯了。
他赶紧红着脸低下头,拘谨地抿了抿唇,拉低了帽檐遮住脸。
对他人的不善言辞和骨子里的自卑让他不敢再和对方对视——更别提对方是个漂亮的异性。
于是李不拙自然没有看到服务员过来和对方确认餐点时迷茫的神情,当服务员离开的一段距离后疑惑的停住了脚步——他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是个惊艳漂亮的人儿。
可那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还是要忙碌的。
李不拙在用完餐之后便离开了,这段经历或许只是他平淡一生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一连几天,李不拙投入进了专业的研究调查中,很多事一旦做起来他就忙得晕头转向,他在资料储存室,历史博物馆等地方来回奔波,还要想办法找了解民俗信仰的人采访,根本没空再联系蒋梦止。
不善言辞的性子加剧了他采访调查的困难程度,索性他开出的高额报酬足够让人眉开眼笑。
在莱尔星老城区采访最后一个老太太快到尾声的时候,李不拙突然想起来那个清晰“梦”里蒋梦止和他说的话,他迟疑了下,问了有关那个村落的问题。
老太太表情瞬间严肃起来,警告道:“你们这些年轻仔还是别问那么多比较好,省得哪天要被神吃掉了。”
莱尔星的迷信主要存在于老年人这些群体里,他们对于民俗文化也更为精通,李不拙主要也是采访询问这些人,可能是关于信仰中有什么避讳,出于担心冒犯对方,李不拙没有再问。
李不拙又忙了几天,等李不拙再得到蒋梦止的消息时,是蒋梦止表哥打来的通讯电话。
对方告诉他,蒋梦止死了,让他过来参加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