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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逃跑 ...

  •   “因为在这个地方,从这个窗户探头出去看,会发现那里有个村落,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看见最中间的那栋房子,只要我站在这里,就可以确认她是不是还在那,有没有出来找我。”
      蒋梦止起身伏在窗的边缘,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他伸出手在逐渐暗淡的黄昏里指着:“她在那里一直等着我,坐在小小的窗口前面,一直等着,等着。”

      “但是我骗了她,我骗她我很快回去,其实我是逃跑了。”
      黄昏的风吹乱了蒋梦止的头发,他微笑地陷入了回忆,李不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看见了一片废墟。

      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废墟。

      李不拙是在年幼时和蒋梦止认识的,那时候他的父亲母亲正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要在莱尔星暂居一段日子,他在莱尔星某个不知名的儿童乐园沙滩上认识了居住在姑姑家里的蒋梦止。
      李不拙记不清他和蒋梦止怎么成为的朋友,但他清楚地记得当初的蒋梦止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胆怯,敏感,总是在害怕什么事情,不像一个年幼的孩子,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他和沉默寡言的李不拙缩在滑梯的下方,两个人互相依偎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都不肯开口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逐渐熟络,蒋梦止终于摆脱了那种整日惶恐不安的状态,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他对着李不拙露出微笑,李不拙也尝试着接纳。
      这种良好的开端维持到了中学,蒋梦止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但他很会伪装,他将自己包装得完美,完美得像一个装满破碎艺术品的礼盒。

      表面精美没有瑕疵,其实内里皆是能将人扎得鲜血淋漓的玻璃碎片。

      后来,后来父亲的问题解决了,李不拙也随着父亲母亲返回首都星,李不拙送给了蒋梦止一台光脑,他们的联系只剩下光脑里的聊天软件,还有李不拙偶尔前往莱尔星——直到蒋梦止离开了姑姑家,独自生活考上了首都星的大学。
      他们的联系才密切起来。

      蒋梦止想表达什么?
      用毫无逻辑的破碎语句,为什么一点也没把他说的当回事?是在敷衍他吗?

      李不拙抿着唇,对预感的恐惧转化成了焦虑,他有点生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蒋梦止会说起不相关的事,他有一种不被重视的委屈感。

      可他不太会组织话语来和其他人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他没说出来,他从一个不正常的小孩长大成了一个病态的大人。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正常,他们没有一个正常,就像没有哪个正常小孩会离开父母,惊弓之鸟般居住在不喜欢他的亲戚家里;也没有哪个正常的小孩从一开始就不会哭闹,沉默寡言,察言观色周边的所有人。

      所以他们才会玩到一块。

      “我害怕她出来找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去确认她是不是还在那。”蒋梦止收回手,突然僵住,紧接着他颤栗地双手抱住头,失神地呢喃:“不拙,我害怕,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不敢睡觉,我会在梦里看见她,她一定很生气,生气我骗她……”

      李不拙猛地抬起头,这时候他才发现蒋梦止的反应好像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想开口的时候却惊恐地发觉他无法发出声音了,喉咙里像是被一团带着腥味的海藻堵住了,连空气都夹杂水腥味和腐烂发臭的血肉味,他的全身上下被无形的东西束缚着,如湿软的触手,强而有力地桎梏住他。

      森冷的空气里好像有着令人恐惧什么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

      李不拙僵硬地不敢动弹,他想到了自己的一个关于民俗信仰的课题,也听说过莱尔星有着什么奇怪的信仰——在这个满是科技的时代,还存在迷信属实荒谬搞笑。
      但它的确存在,它像是刻入了人类的血脉,顺着人类繁衍生息蔓延下来。

      李不拙不知道这些信仰的真假,毕竟他这个所学专业在别人看来也是混日子讨个毕业证的,愚蠢又无聊。
      他曾问过姐姐,李驱虎当时正在化妆准备前往宴会,听到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怪物足够强大那它自然被人类视若神明以求庇护,相反,如果它过于弱小,那它只会被当作一个存粹的,人人喊打的怪物。

      之前的李不拙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可现在想起来,姐姐的意思难道是普遍存在于信仰中的“神明”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但其本质就是怪物吗?
      ——是啊,这个世界有繁多物种,既有虫族,还有人鱼,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在这辽阔无垠的宇宙里。

      李不拙不了解蒋梦止,他惊恐地放大了瞳孔,面无表情面容上的冷汗彰显了他的慌忙无助,此刻蒋梦止在他眼里好像一个被千丝万缕所纠缠的谜团。

      最开始他就没敢去问,他有时候会怨恨自己的懦弱,恨迟迟不敢踏出那一步,他害怕失去来之不易的朋友,他是缩在自己世界里的可怜虫。
      李不拙不问,蒋梦止也不说,他们有一种“特殊”的默契。

      李不拙想用光脑求救,但是他做不到。

      可蒋梦止好像还没有意识到现状,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好友正禁锢于此。

      他逐渐平静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李不拙身边坐下,像叙旧般自顾自地说道:“不拙,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吧?”

      李不拙不能动弹,他只能用惊恐的余光去看蒋梦止,他是一个接受支配的听客。

      “很久很久以前,我和爸爸,妈妈,居住在一个小小的村落里。”蒋梦止目光放空,指甲拨弄着空易拉罐的拉环,“爸爸是一个坏人,他很穷,一无所有,妈妈是他拐来的,他以帮星盗拐卖人口为生。”
      “我总是看见他在打妈妈,后来妈妈跑了,家里只剩我和爸爸,爸爸很生气,他掏出来棍子,鞭子,还有刀。他将妈妈逃跑怪罪在我的头上,把抽完的烟头烫在我的身上,说——”蒋梦止拉起T恤,薄薄腹肌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圆形伤疤。

      李不拙震惊地看着那些伤痕,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幼时的蒋梦止总是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害怕被人掀起衣服。

      他轻笑一声,似乎感觉到好笑,继续说道:“他说,‘你这个狗娘生的小畜生’。”

      “他总是在酗酒,偶尔清醒的时候会给我钱,让我去买食物,这时候我会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蒋梦止回忆道,他又忍不住笑了:“但是有时候他叫我去买酒,我会把剩下的钱偷偷藏起来买食物,哪怕是挨打我也不愿还给他。”

      “他好像在养一条小狗一样。”蒋梦止总结。

      “我以为一生都会这样,我可能死于饥饿,殴打,或是各种平常的意外?”蒋梦止思考,“咔嚓”的一声,易拉罐上的指环被弄掉了,于是他又换了一个易拉罐把玩,“结果都不是,他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空气中的水腥味越来越重了,李不拙努力想蜷缩成一个安全的姿势,像一只触碰天敌而没有安全感的幼虫。

      “那是一个黑头发,脸色和她穿的裙子的一样惨白的女人,带着潮湿的水腥味,爸爸让我叫她妈妈。”蒋梦止稍微停顿了一下,“那个女人是被他从周围的祭祀上带回来的,永远面无表情,悄无声息的,像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

      “爸爸捡起棍子要打我,我害怕地叫了一声‘妈妈’,”锋利的罐口割破了蒋梦止的皮肤,他的手指鲜血淋漓,可他像感觉不到疼那般:“那个女人护住了我,棍子打在了她的身上。”

      “从那以后,从那以后,从那以后……”蒋梦止扔掉了易拉罐,抱住脑袋咬着嘴唇开始疯狂地回想,但他什么也想不起,唇瓣被咬成血肉模糊的烂肉。

      他突然扭头和李不拙对视,瞳孔里是和李不拙如出一辙的恐惧。

      ——好像在说,救救我。

      “……她对我很好,虽然她没有表情,也不会说话,但她总是把最好的给我,还陪我玩,哄我睡觉——正当我感觉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时候。”蒋梦止看向前方的窗口,又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我看见我的父亲,强.暴了她。”

      “透过门的一点缝隙,我看见父亲掐着她的脖子,她无神的眼睛看了过来,她好像在求救,又好像在安慰我。”蒋梦止呢喃,“我懦弱地不敢出声,她却带着伤,将我搂入怀里安抚,她是我的妈妈。”

      “后来,父亲实施了好几次暴行,她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妈妈受到伤害,也不想她被村里的人说闲言碎语。”
      蒋梦止说到这里,他的语调逐渐轻快,带着发泄出暴戾的畅快:“所以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拿起了厨房的斧头,一下,两下,三下——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包裹着我的手紧握住斧柄,我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爸爸的血溅满了我的衣服,我终于保护了我的妈妈。”

      “……然后我就不记得了,或许我扔掉了斧头,或许我陷入了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恐慌,但这都不重要,我要带着妈妈走,让她摆脱这可怕的一切,我会和妈妈永远在一起,不会有人再来欺负我们。”蒋梦止抽搐着低下头,发出疯狂诡异的笑声,似乎沉浸在了美好的幻想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安和恐惧在发酵。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晚霞逃走了,还悄悄偷走了月亮——今天晚上没有一点亮光。

      “我要去找妈妈,但是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妈妈,最后我在杀死父亲的房间找到了妈妈。”蒋梦止继续说道,他的颤抖越来越厉害,李不拙能够从相贴的肌肤中感受到他的崩溃,“我喊着妈妈,却看到一只巨大丑陋的怪物挤满了房间,它像是被无数蠕动肉块组成的水母,不停滴着血,有着很长的触手。”

      “地上都是肮脏腥臭的血水,怪物脱下了妈妈的皮囊,触手卷起了人类的肢块塞进嘴里咀嚼,听到我的声音后,它像是回过头般的蠕动了一下,”蒋梦止恐惧得语无伦次,“它说道:‘宝宝,等一下,妈妈还在吃饭’。”

      “我被吓跑了,闭上眼睛在床上度过了惶恐不安的一夜。第二天睁开眼睛,妈妈坐在我的旁边,像往常一样。”蒋梦止小声说着,“可我知道是不一样的,爸爸消失了,他永远不见了,没有骨头,也没有墓碑。”

      “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亦是像爸爸一样的死亡,还是妈妈——”蒋梦止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的房间里他们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过了几分钟,蒋梦止才梦呓地补充道:“所以我欺骗了妈妈,我告诉她在房子里等我,我很快回去。其实我是因为太害怕跑去了姑姑家,我是个坏孩子,我骗了妈妈,让妈妈一直在那里等着我,现在妈妈要来找我了。”

      “我为什么会害怕妈妈呢?她可是我的妈妈啊,妈妈已经等我够久了,我不能再让她等下去了。”蒋梦止站了起来,他似乎清醒过来了,用手拍了一下李不拙的肩膀,“不拙,时间不早了,你该离开了,我送你下楼,谢谢你听我说这些事情。”

      蒋梦止拍完李不拙肩膀那刻,李不拙瞬间感觉到身上的束缚消失了,但他依旧不能说话,他宛如一个被安置在剧场中的提线傀儡,拎着自己的背包,被蒋梦止牵着手一步步在黑暗中踏出房门,走下楼梯。

      那个骂着脏话的老太婆已经关上房门回家了,漆黑的夜里只有旁边昏暗的路灯散发着白色的微光。

      在模糊的灯光下,李不拙和蒋梦止并排站着,李不拙扭了下头,蒋梦止也恰好扭了过来,他们各自的瞳孔都倒影出对方的模样。

      蒋梦止温柔微笑着和李不拙挥手道别,带着幼儿退化般的童真:“不拙,再见,欢迎你再来我家玩。”

      刚踏出楼梯那瞬间,身上所有的控制都烟消云散,李不拙猛地回过神来,回想起自己的预感,再结合刚才发生的一切,神情惊恐抓住蒋梦止的手腕,仓皇地扯着他离开:“阿止,快逃!快和我一起逃走……”

      蒋梦止面无表情地挣开他的手,用力推开他,随后痛苦地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不拙,快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路灯忽然坏掉了,唯一微弱的光也消失了,李不拙跌入了黑暗里,他双腿发软地爬起来,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被推开的方向,铺天盖地的水腥味袭来,不安和恐惧已经酝酿到了极点,被若隐若现的压迫感引爆。

      跑!快跑!赶快跑!

      人类生来与俱惧怕黑暗的本能驱使着李不拙害怕地逃跑,他剧烈喘着气,踉跄跑出几步强忍恐惧回头,发现他仍能看见蒋梦止朝他挥手告别,蒋梦止像一具无形被摆弄的尸体,李不拙的耳畔也出现了骨头被咀嚼的响声。
      明明没有光。

      李不拙感觉他要吐了,心脏跳得快炸裂,他头也不回地抱着背包跑了。四周的黑暗像张牙舞爪的怪物,扭曲地朝他伸出爪牙,李不拙看见了很多女人,她们都曾和蒋梦止发展过关系,脚踝上带着黑色的停尸牌。
      她们面无表情地望着李不拙,然后肿胀,泡发,最后溶解成一滩血水。

      不知道跑了多久,李不拙终于逃脱了黑暗,站在了莱尔星繁闹的市区大口大口地喘气。

      周边声音嘈杂,人群拥挤,闪烁刺眼的霓虹,明明是平时很讨厌的环境,李不拙却感到了久违的心安。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忽然感觉脸颊有冰冷的水渍滑过,他疑惑地伸手轻轻触碰,才发现自己早以泪流满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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