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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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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海平跟着丫鬟到了客房,见整洁的客房中床上被褥整理的一丝不苟,连海平虽然累极,也不敢冒然去床上睡觉,草草喝了点茶,刚趴在桌子上歇了没多久,韩管家便又让人来找连海平了。
连海平跟着来人一路又去见韩管家。
韩管家见连海平过来,向连海平揖了一下说:“小人惶恐,怕是又打扰姑娘休息了,姑娘一路是骑马而来的吧?”
连海平心下有鬼,赶忙施了个万福回礼,小心的笑着问:“管家大人您怎么知道我是骑马来的?”
韩管家一笑说:“若非如此,姑娘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五日间就从麟州赶到太原来了呢?若非知道不可能,我都想问姑娘是不是飞着过来的了。”
连海平脸上一红,但为了谎言不穿帮,也只能咬牙承认自己是骑马而来的了。
韩管家听了后说:“不是小的不体谅姑娘,而是姑娘既然一路骑马日夜猛赶过来报信,小的也不敢辜负您这份心意,咱们再赶着过去接少爷吧。”
虽然连海平自觉身体早已到了极限,但韩管家的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连海平虽然心中极其没底,也只能咬牙答应。
韩管家带着一众精壮下人和连海平骑着快马一道前往麟州去了。杨畋站在提刑司后门对面客栈里见此情景不由心中一惊,这四天五夜下来,自己都累的骨头快要散了架,连海平重疲之身,怎能跟一群休养多时的精壮汉子再千里奔波赶回麟州去。杨畋转身就要出门,可刚一开门,立刻就愣在了那里,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四旬开外的老者,不是自己父亲杨琪又是哪个。
杨畋见自己父亲面色不善,退了两步,低声叫了一声:“父亲!”
杨琪极轻地一笑说:“你这跳墙一走一年多不说,如今到了家门都躲着不进去,反而着旁人去报凶信搬救兵,这会倒急着去哪啊?”
杨畋听了父亲这话,赶忙下跪请罪:“都是孩儿荒唐胡闹,反劳父亲挂怀,实是孩儿罪该万死。”
杨琪听了这话,自顾自的进了屋来在椅子上坐了,淡然地说:“往常素日里总觉得你还小,直到前年你这跳墙一走,我才觉出你这真是大了,翅膀硬了,想往哪飞就往哪飞了,如今就是在外面撞的头破血流不得不回来找救兵,也还会跟我玩点子了。”
杨畋膝行至杨琪身前恭敬地说:“孩儿自知罪孽深重,此番本就是要回家领罚的,父亲要打要罚,孩儿也自当领受。”
杨琪叫杨畋起了身,杨畋心中有愧,不肯起身。
杨琪淡然地说:“你心中对我一万个不服,跪着又有何意?你若服我,便是于我同坐,又有何妨?”
杨畋听父亲这么说,这才不得不起了身来,躬身诚挚地对父亲说:“孩儿之前实是想诚心回家向父亲请罪,只是回家途中见那女人着实可怜,还望父亲发发慈悲,救她脱离苦海,赐还她自由身。”
杨琪仍是一派淡然地说:“你方才不是也看到了吗,你要的,你祖母也给你了。”
杨畋愕然:“这事怎么还惊动祖母了?”
杨琪嗤然一笑说:“那要问你找的那姑娘了,她自行闯到了你祖母屋里,惊动了你祖母,虽说那姑娘不肯对你祖母说你是让她去干什么的,但一听是你派回去的,找蓝生一问,还不什么都知道了。”
杨畋听了这话,忍不住骂了连海平一句:“真是笨到家了!”
杨琪看着杨畋摇着头一笑说:“说的好像就你聪明一样,不过你聪明也只是自做聪明罢了,我先给你提个醒,你耍的那套没用。民不畏死,以死惧之尚且无果,何况你画个纸老虎出来,谁会当你是一回事。”
杨畋茫然地说:“孩儿不明白,还望父亲明示。”
杨琪叹了口气说:“天大地大,香火最大,最受人欺负,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穷老百姓最大的心愿,就是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你要断人家香火,人家还不拼死跟你反抗啊!就是麟州知县他也得掂量掂量,到时激起民变来,那可不是做耍的。”
杨畋皱着眉说:“叫我说,最受人欺负,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不是那些穷老百姓,而是被他们买来的女人,父亲见过那样的女人吗?她们面色麻木,目中无光,孩儿看到那个女人的那一刻才算知道,原来心如死灰,不只是书中一个空洞的词。”
杨琪再次轻叹一声:“那还是你见的太少了,心如死灰那是轻的了,河东道哪年没有谋杀亲夫的女犯?至于被逼疯的女人,投水上吊的女人更是各个州县府衙都不计其数。可官府在这件事上,那是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这不是一家一户的个例,也不是一村一庄甚而一县一州之事,普天之下莫非如此,无非因富贫而有轻重之分罢了,官府又能如何?最后只能推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罢了……”
杨畋冷笑一声怒道:“说什么以武立身、以侠济世;道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讲什么清平世界、百姓和乐;都只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都只是冠冕堂皇的遮羞布吗!”
杨琪又上下打量了杨畋一眼慢悠悠地说:“出去历练了一年多,似乎是长大了那么一点,翅膀也硬了许多,可惜还差的太远,而且还歪了。我说你哪来的脸把泥盆往家里端,敢情竟以为是我的份内事了。”
杨琪这话说的不轻,但杨畋一梗头,竟是给他来了个默认。
杨琪淡然地说:“既是如此,你要的,家里也给了,你就再去碰个头破血流再说吧。”
杨畋留下一句:“多谢父亲恕孩儿不孝,孩儿告辞。”说罢气呼呼地转身离了开去。
杨畋走后,杨琪留恋地环顾了房中良久,这才长叹了一声离开了客栈。
杨琪出了客栈,从后门进了后衙,蓝生甚是不解问:“老爷怎么就这样又让少爷走了呢?”
杨琪沮丧而无奈地说:“他心有不服,就是把他的人留在家中,又有何益?不如让他自己去碰个头破血流,才能知道自己的斤两。”
蓝生听了不由为之目瞪口呆。
杨琪见了蓝生这个模样笑了一下说:“我想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算是尽了一个父亲的本份,他小时候,总觉得依着自己的本心去痛爱他亲近他,便是好的,等他长大了、懂事了,便依着书上所言去做一个严父、一丝不苟的要求他、教导他、责罚他,想要把我没享过的父爱,都补给他。直到他翻墙一走了之,还一走那么多天都不回来,我才开始反省,我是不是把他拘的太紧了?他跟我不一样啊,他亲娘去的早,以前我总想,纵是没有亲娘,可他有祖母的照料,后母又不曾苛待于他,身边又有婆子丫鬟,那也不比旁人少什么。直到他跑了以后我才想,这孩子也是个多心细致的,只怕他自己心中早跟旁人都隔了一层,这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疏忽。想我当初虽说比他少了许多,可我至少有母亲的慈爱,有你们的不离不弃,在外边就是再难,回了家就是温暖踏实的。可他宁愿从家里逃到外面去,他在外面这一年多,也没拿家里的旗号出来招摇,如今好不容易让人打回来一回,还是为了旁人的事,还想着以侠济世,想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想着清平世界、百姓和乐。可见他眼中这个堂呼阶诺的家,远远比不上咱们当初那个破落的小院子让我觉得温暖踏实。甚至比不上外面的腥风血雨让他觉得自在,让他想要为之去挣扎、去改变。如今他翅膀愈发地硬了,脾气也是愈发的怪了,我的说教他也更听不进去了。没法子,只好放他出去,让这个旁人来教他该怎么做人吧。我也不知道换别的父亲碰上这么个孩子会怎么办,可我当初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如今也只能让他这么去自己瞎折腾了,我知道旁的父亲都不会像我这般,可我,也是有心无力啊!”说到这里已是甚为伤感自责。
蓝生自然深知杨琪虽是生于豪门世家,可他是遗腹子,生下来时,其父便已过世,跟随寡母半生坎坷也颇多不易,可他是个粗人,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自家主人,只能搓着手干巴巴地说:“老爷跟老奴说这个,老奴又怎么知道,老奴自幼父母双亡不说,也没个一子半女的,又哪知道这父亲要怎么当,说句僭越的话,这畋儿也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心里也早把他当半个儿子一样看待了,今一听那丫头说他在外边打架给人扣了,我就想立刻把他抓回来狠狠的揍上一顿。哪有老爷你这么高瞻远瞩,他那边人一入城,您就立刻得了信,还给他劳心费力的安排的这么面面俱到。”
杨琪心中五味杂陈地感叹:“蓝哥啊!我又何尝不想像以前那样把他抓回来狠狠地揍上一顿,可一晃眼的工夫,这小子都把心眼玩到我头上了,那还能打得服吗?这以后都得斗智斗勇了。这还不算哪天他一个篓子捅大了,我还得去替他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