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忠犬是怎么炼成的》清川澹如此

38、规矩

　　育儿堂行事嚣张至此，丝毫不顾风序良俗，竟然连抢亲这种事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连续作案，一时引来众说纷纭。

　　但所有人公认的则是，这不过是司寇氏的图穷见匕罢了，好叫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辋川司寇在大雍说一不二的绝对崇高地位，不少人暗暗唾骂大国相手段越来越无耻了！果真老而不死是为贼，司寇老贼！

　　对此无辜的司寇章城一大家子属实是替司寇琬琰背了大锅了，但他们现在顾不上这个，如今，澧江以南的区域看似分裂作无数流动的势力，实际上还是由大国相一力把控，然而近来暗流汹涌，以吴家为首的各个派系似乎都有了些微妙的心思，大国相颇有些疲于应对，也就随司寇琬琰作妖了。

　　司寇景舟为司寇鸿瑜的妾室韦氏所生，是庶长子，若按他们这一辈孩子总得来排，其实行二，嫡长子司寇琬恒较他还要年长几岁，但是大雍嫡庶有别，等级森严，庶系不得与嫡系一齐排列，是以司寇景舟便算作是庶长子。

　　自从几年前落水狗一般被主母的人拖下去痛打一番，他行事便低调了许多，不再如过去那样整日跟在嫡兄身边试图为自己前程谋划。身为庶子他却有些本不应有的傲气，果不其然被尽数摧折了去，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到底难免黯然神伤。

　　韦姨娘虽然心疼儿子日益枯槁，但她身份低微，万万不敢妄言主母一句错处，只得尽心尽力为他做些吃食，已是她最大的能耐。

　　司寇景舟口中泛苦，他明白自己出身如此，本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可是再如何自我安慰，也是如隔靴搔痒一般搔不到痛处。他甚至不能喊韦氏一声娘亲，只能如旁人那般，称呼她姨娘。

　　他的姨娘不像司寇大小姐的娘，她太弱小，什么都帮不到自己。但司寇景舟并不愿让她难过，他总是故作欢欣的收下吃食，这叫他更觉得疲惫。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上战场去，若能挣着些军功，便也圆满了自己的痴念，若是战死沙场，也是命中注定，总比困守这方宅邸，一辈子当个低贱的奴仆好。

　　他请示了父亲，对方倒是赞许了他一番，承诺不日后就替他谋算，将他托付到老友手中，不会亏待了他。

　　司寇景舟可算遇上一件顺心事，便趁着几分闲趣，乘坐马车去参加一场湖边游会，也算不曾辜负将散的暮春之景。

　　事后，司寇景舟不得不承认，他这人确然生来就差几分运道，往往事情已到柳暗花明之际，他却偏偏一个南辕北辙，朝着适得其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当一柄匕首抵在自己喉间的时候，端坐马车中央的司寇景舟最开始只察觉了几分凉意，以为是来时匆忙沾上了几粒晨露，下意识以手去抹，痒意先于痛觉抵达，殷红鲜血自创口流出才叫他后知后觉此刻身处何等危机之中。

　　被挟持了。

　　他顺从地抬起双手，冷汗涔涔，却迟迟等不到身后恶人一句言语，只得强装淡定，控制自己喉头不要大幅度滚动以免碰着刀刃：“这位好汉，我乃家中庶子，身份低微，若要以我胁迫家中长辈，怕是不能叫您如意。若是缺些钱财，我倒可以奉上几分……”

　　他祈祷着车夫听到动静能停下马车进来探查，然而终究不如他所愿，也不知是叫事先买通了还是车马颠簸之声太过嘈杂，除他以外，没人察觉他的危险。

　　“呵呵。”

　　一声讥笑传来，司寇景舟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熟悉，他骇然之下不可置信，下意识开口：“司寇琬琰？！是你！”

　　司寇琬琰将匕首又逼近庶兄的脖子几分，不紧不慢威胁道：“前路颠簸，景舟少爷，当心。”

　　话音刚落，马车似乎就踏入一个坑，狠狠颠簸了一下，尖利的刀刃和脆弱的咽喉一触即分，就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司寇景舟整个后背都叫冷汗浸透了，他绝望的发现，此时此刻，就算是真正的劫匪在此也要比司寇琬琰在这儿要强得多，前者或许对他有所图谋、对大国相有所顾忌，尚可放他一条生路，后者却毫无顾忌，便是就此杀了他又如何？她娘乃是吴太尉亲女，她是司寇家的嫡小姐，于情于理，她都不会付出太多的代价。

　　“司寇琬琰，你…”司寇景舟哆嗦着开口，

　　“我如何？奉劝景舟少爷说话客气些，不然，我不保证你下一刻还能说出话来。”司寇琬琰的手很稳，司寇景舟衡量了一下，发现就算突然发难奋起反抗，除了让自己多受点伤，再没其他用处。

　　电光火石之间，司寇景舟那因死亡的恐惧而混成浆糊的脑子忽然清明了一刹，他意识到，虽然司寇琬琰秉性恶毒，但她行事也并非毫无准则，今日找上门来，必然不可能对自己无所求，是以他终于冷静下来，试探道：“琬琰小姐，今日前来，所谓何事？若有我能帮您的，必然万死不辞其咎。”

　　司寇琬琰又笑了，她发现，面目再如何可恶的人，一旦流露出一副隐忍恐惧的模样，就都显得顺眼多了。尤其是这份隐忍恐惧是因自己而存在的时候。

　　系统：完了，这人变了态了。

　　心满意足的欣赏够了司寇景舟战栗惊悚又故作镇定却漏洞百出的滑稽模样，她才大发慈悲的开口：“听闻兄长不日便要当个大头兵去了？哎呀呀，刀剑无眼，伤了你可就不好了。不如，便让我替你去，兄长意下如何呀？”

　　司寇景舟眼前一黑，他多么想拒绝，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真叫这夜叉如愿，今后，不止自己难过，整个大雍，整个天下，怕都要成了她搅弄风云的太液池。

　　不同于大相国司寇章城对司寇琬琰的轻视，地位所在，司寇景舟自打第一次见到位嫡妹，便已知她绝非池中之物。

　　这并不是由于司寇琬琰自小就拳打小王爷脚踢小皇子，脾气又臭又暴，一副不怕天高地厚的猖狂模样。而是她不仅猖狂，亦有猖狂的本领。每每与男子说话，司寇琬琰不仅没有分毫的羞怯，而且有着满满的胜负欲。

　　她不能容忍男子跟她讲话时语气中有一丝一毫的轻视，当年五岁的司寇景舟不过对她说了一句：“琬琰小姐，女子不可太过暴戾。”就被她连续揍了好几天，逮着就揍。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得她一个畏惧尊敬的眼神。

　　这让司寇景舟打心底觉得不安，这样一个女子，如若任她成长起来了，任她去打碎她所不满的一切，天下男子还有安稳日子可过吗？

　　然而，此时此刻的司寇景舟再也不是那年义愤填膺向祖父告破司寇琬琰野心的天真稚子了，他颓败的发觉，就算自己能掐断司寇琬琰的成长，保全整个大雍之安稳又如何呢？大雍太大了，男子太多了，他算什么？他只是司寇家一个奴仆，主子们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为他记下什么功劳。

　　原本，他还想着战死沙场也算痛快，如今只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又让他明白，他竟然只想活着，他竟然就是这样一个苟且偷生之辈。

　　也罢，多活几年，陪陪姨娘，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琬琰小姐大义，景舟在此便谢过您了。”他最终顺从道。

　　司寇琬琰一脸兴味的欣赏着他情绪的变化，听到他服软的话，不紧不慢收回匕首，在他肩头蹭掉了血迹，这才收刀入鞘。

　　她从车壁上跳下来，踱步至司寇景舟身前，后者思索了一下，方才明悟怕是自己上车之前对方便一直猫在车顶上，踩着几根车梁支撑这么久，这位的功夫果然又精进了许多。

　　抬眼看向自己这位嫡妹，司寇景舟再如何对她心存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颜色之盛。

　　不同于许多好强的女子最爱扮作男子模样，司寇琬琰从不遮掩自己的性别特征，她爱穿华贵精美的衣裙，梳起时髦漂亮的发髻，佩戴镶嵌宝石珠玉的首饰，此刻，她着瓷绸蓝底文绫的薄衫，配朱底宝花水鸟纹的薄锦的下裙，红与蓝的撞色极为抢眼，却不能夺走主人自身半分的光彩。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渐渐褪去孩童稚气，显露出锋利的昳丽。腴白的肌肤，姝艳绝伦的眉目，高挺的鼻梁，丰满的唇，当她看过来的时候，人们往往先为她极为凌厉气盛的势头所曲折，而后才能注意到她靡颜腻理之容貌。

　　拿那些娇柔的花来比拟她是不恰当的，应当说，她是一片生长在江南的荒原，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席卷搅碎一切烟雨朦胧之下的混沌，亦是温柔花丛中的野风，张扬强劲，有绝对的狂躁与冷然，亦不缺热烈意志的自由。

　　“景舟少爷，别急啊。我的差事，可不是叫你就这样轻松办了去的。我要你懂我的规矩。”镶金嵌玉的珐琅匕首在她手上旋转出耀眼的刀花，她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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