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忠犬是怎么炼成的》清川澹如此

28、拜访

　　宋子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育儿堂看看，大相国究竟在搞什么。

　　他的学生劝他：“老师，这般搜扬侧陋之地，您怎可亲登？学生替您发报辩驳就是。”

　　宋子清一挥袖：“便是贩夫走卒、乡野村夫，尚有贤人纳隐之，岂可因此地女子颇多，便出这般矫时慢物之语啊？再者，尚不知其底细，既是辩驳，又当如何言之有物？难不成摆出我宋子清的威势，人家就心服口服了？”

　　学生羞愧的低下了头。

　　次日，幼儿堂的前台小刘大清早就看到一位气度不凡、昂首阔步的男子带了两个小书童直直走进来，三人看到她愣了一下，小刘却不给他们废话的机会，率先开口：“有预约没？”

　　宋子清知道这大概是拜帖一类的东西，他乔装打扮而来为的就是不引人瞩目，如何会递上拜帖呢？

　　但苏国公这人脑回路想来有些清奇，他顿了一会儿，反问小刘：“此间就你一位弱女子，若我非得要进去，你待如何？”

　　小刘冷笑一声，这几天她应付这些男人真是没完没了，她猛地站起身来，一掌劈在面前的桌子上，那崭新的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而后，碎了一地。

　　“客人不如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小刘吹了吹手掌，露出一个阴恻恻的表情。

　　宋子清只是脑回路清奇，不是脑子有问题，他当即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自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跟在他身后扮作书童的两位学生把头深深埋在胸前：这种欺男霸女不成反被打脸的羞耻感太浓郁了…

　　“没预约是吧？那来登记一下吧。识字不？”小刘例行询问，

　　两个学生想抗议小刘如此看低他们，竟然问出此等问题，又瞥见尸骨未寒的桌子，咽了口唾沫住嘴了。

　　宋子清倒是不觉得冒犯，点点头：“识字，亦会写字。”

　　小刘便拿出一张表格和一只炭笔递给他们。

　　宋子清先是看了看表格，便是后世经典的分组总列表，他不由夸到：“善！这般明晰，平生仅见。”又拿起炭笔，试着写了两个字，琢磨了一会儿，眼睛冒光：“此笔与毫笔，笔痕笔迹皆是大相径庭，笔锋硬挺、下笔有力，且着墨分明，不晕不染。若以此笔作画、写字，必可独创一派！伯鸾、瑜亭，你二人也快试上一试！”

　　两个学生也凑上前来轮流试了试，皆是露出狂喜震惊之色：“确然如先生所言！”

　　一旁的小刘微笑着捡起一根桌子腿儿捏折了：“二位客人，能否请您快些登记，不要耽误我的工作呢？后面还有人排队。”

　　宋子清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许多人都在他身后排着队，多是些质朴百姓，还对他投来嫌弃的眼神，似乎是在嘲笑他大惊小怪见识短浅耽误时间。

　　宋子清恍然大悟：“这种炭笔便是为目不识丁的百姓们而制吧？笔杆笔尖硬，较毫笔好使力得多。”

　　当下赶紧填完表，进入育儿堂，很快由新的的工作人员前来接手他们了。

　　今日的迎宾组由黄阿姨值班，她先是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几位先生，仅是来参观？”

　　宋子清颔首：“是。”

　　黄阿姨点点头：“那么就跟着我走吧。”

　　先是进了一重院，看到滑滑梯上欢快玩耍的孩童们宋子清抚掌：“这等孩童玩耍之器物妙极。我竟闻所未闻，我之见闻略逊大相国一筹也。”

　　黄阿姨闻言却道：“育儿堂的主人，唯司寇小姐一人而已。”

　　宋子清失笑摇头：“你难道要告诉我，此间的一切，从那炭笔到这玩具，皆是一女童所做？”

　　黄阿姨理所应当的点头：“自然。”

　　“哈哈哈，那便如你所言罢。”宋子清不在意的附和了句。

　　黄阿姨知道这人还是不信，她也不再多做解释，很快他就会明白过来的。

　　适逢一位女教官带着几队女童来到操场上，热身一番后开始训练，又跑又跳，还在吊在一排奇怪的高低不一的铁杠上不时起伏，那些女童们各个皆是露出痛苦的神色。

　　宋子清不由谴责道：“怎能如此为难这些女童？”

　　黄阿姨笑道：“以我家主人之言，便是‘世间如何为难男子，育儿堂便如何为难女子，日后，还要她们吃与男子一般的苦呢’。”

　　为客的三人互相看看，皆是未再多言。

　　宋子清与他的两位徒弟一路看过来就没有不啧啧称奇的，尤其是此间每栋房屋都装有的玻璃窗，简直叫他大惊失色：“世间如此晶莹剔透的琉璃！大相国怕是为此重下万金！”

　　黄阿姨对于类似的反应习以为常：“这叫玻璃，是经由司寇小姐自行研制而来的。”

　　宋子清有些失态：“司寇家掌控如此手段！”

　　“是司寇小姐。”黄阿姨不厌其烦的纠正到。

　　接下来的路上宋子清都有些魂不守舍，直到教室的出现，看到那些孩子整整齐齐坐在教室中，跟着台上的讲师认认真真的学习，手握炭笔一笔一划的书写。

　　“这……皆是女子？”放眼望去，没有男童。

　　黄阿姨点头：“是的，客人。育儿堂原则上不接受男童。”

　　“仁义却有所欠缺，便称不上仁义！”宋子清的学生瑜亭没忍住开口道。

　　黄阿姨微笑：“客人如当真心怀仁善，自可如我家主子一般去救助男童，倘若没有能力和决心，却妄言我家主人不够仁义，便有些可笑了。”

　　瑜亭竟然被她反驳得说不出话来，宋子清却忽然道：“你曾上过学堂？”

　　黄阿姨摇头：“不曾，只是我家主人要求育儿堂所有人员皆要识字念书，为我们开设了专门的员工课堂。”

　　“那么，谁来教导你们？”

　　“我家主人编写了一套教材，包括育儿堂的学子们所学，皆出自主人之手。”黄阿姨坦言。

　　“司寇家唯一一位嫡小姐，如若我不曾记错，她如今才堪堪九岁？”宋子清面色诡异。

　　得到肯定的答复，宋子清看着窗外操场上，或训练或玩闹的女童们，忽而长长叹息：“这便是，旷世奇才。是祸端？亦或是生机？难料啊。伯鸾、瑜亭，如今方才知，吾之有涯，而天无涯。”

　　黄阿姨对他的长吁短叹并不如何在意，她取出一份准备好的报刊递给他：“客人，这是我育儿堂的堂刊，上面有育儿堂的一些介绍，和日前有需要的商业项目。若您有兴趣，改日可前来与我们展开合作。”

　　“商业项目？合作？这倒是个新颖说法。”宋子清打开报刊看了看那所谓的商业项目，确然五花八门，设计巧妙，只是总得来说就几个字——

　　我，育儿堂，打钱。

　　但宋子清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些内容上，他看了又看，猛地抬头问道：“你们这堂刊，与乾时官报有何联系？”

　　黄阿姨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本以为就是个普通书生，不曾想倒是有些真才实学，她诚心夸赞道：“客人好眼力，近几期的乾时官报确实与我们堂刊一般，都用了我家主人研习自隐士的‘活字印刷术’。”

　　“活字印刷？”宋子清重复了一遍，瞪着眼睛看向黄阿姨，

　　黄阿姨并不畏惧他，她出身乡野，过去曾是骂街好手，以一敌多且游刃有余，来到育儿堂后才算是从良了，因着不怯场且能说会道被分配到了迎宾组，对于宋子清这种书生式的人物，不是黄阿姨吹，她能轻轻松松把他骂哭。

　　“客人不必吓唬我，”黄阿姨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活字印刷就是先制成单字的阳文反文字模，然后按照稿件把单字挑选出来，排列在字盘内，涂墨印刷，印完后再将字模拆出，留待下次排印时再次使用。如此一来，便可快速印刷，乾时官报也就能一旬多刊了。”

　　“竟是如此！”宋子清几乎是呼喊出来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大雍当前的印刷水平还停留在手抄，效率极其不理想，也无怪宋子清这样失态了。

　　“如此一来，只需一套字模，便可刊印无数册典籍！”他激动得来回踱步。而后忽然冲着育儿堂大门的方向长揖到底：“还请司寇小姐，受我这一拜！受天下读书人这一拜！”

　　最新一期的乾时官报几日后发布，赫然可见首页便刊印着一篇文章《育儿堂记》，内容是对育儿堂相当浮夸的吹捧，详细描写了笔者经过一天的切身游历在育儿堂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结语处更是写下“建育儿堂之业，乃弘不世之功，不泯于青史也。育儿堂其主，金玉其质、不磷不缁，堪为当世之表率。”

　　当世文章流行这种绮丽华表之风，大家还算接受良好，但也有不少人懂行的暗里发笑，觉得育儿堂是收买了哪个穷书生吹捧自己，直到看到落款。

　　无名无姓，只一枚竹月章印。

　　这下懂行的人笑不出来了，竹月先生，自是当朝苏国公、堪称天下文人魁首的宋子清之雅称。对方撰书作画，皆是不题姓名，只留一枚竹月章印。

　　李逵李鬼和谐友好一家人了属于是。

　　翌日，宋子清之母，敕封一品诰命夫人的李孟茹亲自登门育儿堂拜访。老夫人虽已年迈，却不怒自威，极具气势。

　　她为育儿堂带来了千两纹银，以及一个问题：“你们育儿堂出来的孩子，将来要何去何从呢？”

　　司寇琬琰自然也是亲自接见了这位老夫人，她笑着道：“自会有她们的去处。”

　　李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

　　时间退回半月之前，

　　飘香逸风楼，天字号的包间内，

　　成火微笑着由扮作小厮的卫兵检查了身上并无锐器，一人从容迈入内间。

　　一扇蝉纱屏风挡在他面前，背后之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先生，久仰。”成火率先行礼道。

　　“我亦是久仰啊，年轻人。”那苍老而威仪的声音，竟是自请禁足府内的大相国司寇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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