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良相》蜜糖琥珀

4、第四章

　　店小二缩在大堂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他身前站着被称作“老姜”的红脸高壮男人，和那个瘦小的黑脸男人。那个给弥烛端来鲤鱼的短衣女人，在一旁抹着眼泪。
　　“姜黄，白果，怎么回事？”九公子从楼梯上走下抬眼问道。
　　“刚才进店就瞅着这厮像有些问题，果然在身上搜出了这个！”姜黄指着面前桌上的一个物件扭头对九公子说道。
　　九公子快步走上前去，看到桌上摆着一枚一指长的狼牙，通体珍珠白，根部有铁锈色的细纹。
　　“公子，这真的不是我的！”店小二对着九公子哀嚎道。原本在一旁默默抹着眼泪的短衣女子也配合他一般，提高了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斑蝥，你速去把我说的东西取来。”九公子扭头对跟在身后的斑蝥说道。
　　斑蝥点点头，走到客栈门口，来开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他说这是楼上那个玉面公子的东西。”白果对九公子说。
　　“他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可是他出售于你？”九公子转向店小二问道。
　　“不是……”店小二摇摇头。
　　“那是他赠与你的？”
　　店小二依然摇摇头。
　　“不是买的不是送的，那他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难道是偷的抢的？莫非你开的是黑店不成？”九公子盯住店小二那双绿豆大的小眼睛，厉声问道。
　　“是……是之前有两位客官留下的……”店小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睁开你的眼看清楚，你说的两位客官可是他们？”白果抖开那张刚才审问弥烛的画像，指给店小二。
　　“是，是，就是！我认得这位客官眉间的红痣！”店小二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草一样，忙不迭地说道。
　　九公子、白果、姜黄几人互相对望一眼。
　　“那为何又说是楼上公子的？到底如何？还不快说！”姜黄粗声喝到。
　　店小二被他喝的抖如筛糠：“我说，我说……”
　　“玉面公子先来到店里，点了两个热菜，并未指明到底要点何菜，我看他骑着一匹气宇轩昂的高头骏马，应该是很有钱的样子，就把店里最后一条涯河大鲤鱼给他呈了上去。”
　　“哪里知道，又来了两位客官指明要点涯河大鲤鱼，还说来了几次，都没有吃到，很是遗憾。我只好对他们说，鲤鱼已经没有了。”
　　“哪里知道，这位玉面公子竟然把他的鱼让给了这两位客官。两位客官临走前，为了表示感谢，就托我把这两枚狼牙转交给玉面公子。”
　　“我从未见过狼牙，揣测是什么稀罕物件，转交给玉面公子的时候就私自留了一个。我该死，我见利忘义……”店小二一边说，一边伸手抽打着自己的脸。
　　“也就是说，还有一枚狼牙在楼上的公子处？”九公子向店小二确认道。
　　店小二抬起被自己打的通红的半边脸颊，用力点点头。
　　“刚才我们把他的房间都已经翻的底朝天了，根本就没看见有这种鬼东西啊！”姜黄疑惑地说。
　　“九公子，刚才我们出来以后，你可搜了那人的身？”白果转向九公子问道。
　　他的问题让九公子怔了一下，他蹙起眉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搜？”姜黄吼道，“反正他还在，你不去我去！”姜黄说着挽起袖子，就朝楼上走去。
　　“姜黄！”九公子大声喝住姜黄，“楼上的公子，她……”
　　“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怎么就不能搜他的身了，难不成他是女扮男装的姑娘不成？”姜黄梗着脖子和九公子吵了起来。
　　“你们要找的可是这个？”
　　一个声音在楼梯上响起，楼下的众人抬起头，看到那位“玉面公子”正款款走下楼梯，手里举着一样泛着白色光泽的物件。
　　“对对，就是！”姜黄看了一眼弥烛手中的狼牙，又赶紧看向九公子。
　　九公子没有说话，只是抬着头疑惑地望着弥烛，她到底是什么人？
　　“你把这个藏在哪里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白果疑惑地问道。
　　“你们找没找到，和我并没有关系吧？我也没有刻意隐藏，你们什么都不说就冲进来搜我的房间，也不说要找什么，若是你们告诉我要找的就是这个，我肯定会考虑要不要送给你们。”弥烛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对众人说道。
　　她身为公主和太子妃，她这样面对众人说话是常事，可在这种环境下，她那种掩饰不住的王族气场，竟然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拿去，这下不用再找我的事了吧！”弥烛走到定定地望着她的九公子身边，把那枚狼牙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要上楼睡觉了，你们不要再来烦我，我这里可再也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了！”弥烛朝众人摆摆手，回身朝楼上走去。
　　“你……等等！”九公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弥烛并不理会，继续朝楼上走去。
　　听不懂我说话？还是拿我说的话当耳旁风？弥烛冷冷地想着。
　　眼见唤不住弥烛，九公子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他伸手敏捷地越过木质楼梯的扶手，站到弥烛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弥烛朝左闪身，他也朝左移步，弥烛朝右，他也朝右……
　　他本就高弥烛一头，现在站在高于弥烛的一节台阶上，弥烛抬眼只能望见他那宽宽的胸膛。竟像一堵墙，把她的去路挡了严严实实。
　　弥烛心中非常懊恼，情急之中竟然伸手锤着九公子的胸膛。
　　“干嘛挡着我？让我回去！”她一边捶一边着急地说。
　　可任她急的面红耳赤，九公子竟岿然不动，那些粉拳落在他身上，竟像给他挠痒痒一般。
　　“一看这位公子……就是个……读书人……”姜黄抱着双臂，一手捻着下巴，仰头看着弥烛那挥着拳头的样子说道。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恁地有胆量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呢？”白果也看呆了，不由得佩服起弥烛的胆量来。
　　“亏得你遇到了我们！”九公子伸手轻轻一抓，再一抓，弥烛的两只手腕就被他分别抓到了两只手里。
　　“遇到你们是我倒霉！”弥烛从小到大从未这样被人欺负过，情急之中竟然张嘴就要咬过去。
　　“九公子，东西找来了！”客栈的门突然被人推开，风、雪、沙混在一起涌进门来，顶着一头雪片的斑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大物件，站在门口。
　　“哎呦！你怎么真咬啊！”九公子突然觉得手腕吃痛，定睛一看，弥烛正张嘴咬在上面。她那两排洁白的贝齿在他的腕上留下了两道带着血丝的牙印。
　　众人的目光本来齐齐向突然闯入的斑蝥看去，九公子的一声惊呼，却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回去。
　　“果然是书生，三脚猫的功夫……”姜黄摇着头啧啧叹道。
　　白果大笑起来，就连刚才哭哭啼啼的店小二和短衣女人都破涕为笑了。
　　“让我这一顿好找，跑了几条街，才在后街做竹篾生意的罗家找到一个！”斑蝥走进大堂，把手中那个黑色的大物件抬上众人跟前的一张餐桌。
　　弥烛被九公子反剪着双手带下楼梯来到桌前，看清斑蝥带进来的是一只大大的黑柳箱。
　　“赔你的。”九公子朝黑柳箱努努嘴，对弥烛说道，手却没有松开她。
　　弥烛冷哼一声：“一个箱子就够了？别的怎么算？”
　　斑蝥和众人面面相觑，这个玉面书生是要讹人不成？
　　“别的？好说，推你肩膀的是姜黄，恐吓你的是白果，翻你箱子的是斑蝥，一会儿你去狠狠推一把姜黄，恐吓一下白果，再让斑蝥给你把箱子收拾好……”九公子不慌不忙地说。
　　众人继续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九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了别人半天，你呢？”弥烛眯着眼睛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竟然是个只会推卸责任的自私鬼？
　　“我？”九公子朝弥烛咧嘴一笑，“我就更好说了，我摸了你的胸口，把你推到了墙上，还抓了你的手腕……刚才你打我咬我的就不算了，你现在就还给我吧！来吧就现在！”
　　九公子放开弥烛的双手，侧步迈到她面前，挺起胸膛，好像在说：“快来摸我吧！”
　　“啧啧……”众人看到九公子这副样子都嫌恶地皱起眉头。
　　“好好一个气派的公子，竟然有断袖之癖……”店小二悄声对短衣女人说。
　　弥烛早就羞红了脸，退后一步转身上了楼。再不理会九公子。
　　“怎么这么不禁逗呢？”九公子望着弥烛的背影喃喃地说，“斑蝥，带上箱子上去给她，再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她收拾的。”他吩咐道。

　　“公子，用这个箱子吧。”斑蝥把他带来的那口大黑柳箱搬到弥烛房间。
　　弥烛本想拒绝，看到散落一地的衣物，没有吱声。
　　“我来帮你收拾！”
　　未等弥烛拒绝，斑蝥就上前一步，扶起倒在地上的桌子，又把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地捡了起来。
　　“你叫斑蝥？”弥烛望着埋头捡东西的斑蝥问道，他看上去比她还要小一些呢。
　　“嗯！他们都这么叫我！”斑蝥回答道，手里的活却没有停下来。
　　“你们是谁？”弥烛问道。
　　“我们？我们是大夫。”斑蝥捡起地上那个绣花丝绸袋子，沉甸甸地，他知道里面装着银两。
　　“大夫？你们？”弥烛想起人高马大的姜黄、脸色乌黑的白果还有……言语轻薄的九公子，这些人怎么看也不像大夫啊。
　　斑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那狼牙又是怎么回事？”弥烛想了想又问道。
　　谁知这斑蝥竟然闭了嘴不再说话。任弥烛再问，也不出一点声音，装聋作哑直到帮弥烛把房间收拾利索，这才逃也似地朝楼下跑去。
　　这一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门外的雪渐急渐缓，须臾之间也下了薄薄一层。
　　“小二，备一凉三热四道菜，两壶好酒。再开两间客房。”九公子吩咐店小二道。
　　得，又来一个这么点菜的。小二连忙和短衣女人退回厨房准备饭食。虽被换做“小二”，他其实却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待斑蝥帮弥烛收拾好下楼来，一道凉拌萝卜的凉菜和两壶“好酒”已经上桌。
　　“快来喝一杯解解乏！”见他下楼，白果忙朝他招招手。
　　“都收拾好了吗？”待斑蝥坐下，九公子问道。
　　“收拾好了。”斑蝥点点头，“这公子真有钱，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那么一大包银两呢！”他仰头喝了一杯酒，嘴里发涩。
　　“她有没有问你什么？”九公子又问。
　　“问了，问咱们是干什么的……”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白果抢着发问。
　　“我说，我们是大夫。”
　　“你当真这么说？”姜黄听了不仅哑然。
　　“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他？”斑蝥有些彷徨。
　　“那她什么反应？”九公子问。
　　“他……他好像并不相信。”斑蝥想了想说。
　　“九公子，你说，这位玉面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白果问道。
　　“应该是中原地区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地离家出走了，要么就是因为家庭琐事，要么就是去私会情……人？”九公子思忖了一下说道，话说出口，他却被自己的第二种推测吓了一跳，但愿只是自己乱说。
　　“嗯，九公子分析的有道理。”姜黄吃了一口萝卜丝，点头表示赞同，“他们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把那些情啊，爱啊看的特别重。读书越多，越是迂腐！”
　　“就是啊！前两天听说来吃饭的客人说当朝皇太子的宠妃都离家出走了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是要折腾个什么劲儿？”小二端着一盘辣子白菜走了过来，插话道。
　　白果尝了一口小二刚刚端上的辣子白菜，被鲜红的辣椒辣出了眼泪。
　　皇太子的宠妃？
　　听到这个消息九公子心下一动。

　　“九公子，这两颗狼牙怎么办？”
　　客房里，姜黄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大一小两枚狼牙，放在房间的圆桌上。
　　他们四人开了两间客房，九公子和姜黄一间，白果和斑蝥一间。两间客房一左一右把弥烛的客房夹在了中间。
　　四个人还排了班轮流守夜，严阵以待。
　　姜黄第一个去了楼下大堂守夜。
　　九公子在桌上的灯下仔细打量着这两枚狼牙，一寸一寸、一点一点，慢慢地端详，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裂痕或者不规则的突起，就像要从里面看出什么来一样。

　　这一夜，弥烛睡的很安稳。大概是出离疲劳了，她刚一躺到床上就沉入了梦乡。
　　她的梦却是支离破碎的，她玩着九连环走进变成一片废墟的父王宫殿……妈妈亲手给她戴上熠熠发光的雨石却被皇后夺去……和鸿驰的大婚……骑着乌追飞奔……
　　最后，她的梦中还出现了九公子，而他正和她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缠绵……他的唇很柔软，他的手很温柔，他轻声呼唤着弥烛的名字……
　　雪迢的一声鸣叫唤醒了迷失在梦中的弥烛。她猛地睁开双眼，胸膛起伏，一阵心悸。
　　怎么会做这种梦？她揉着自己的脑袋坐起身来。

　　“小二，结账，备马。”草草用过馒头、稀饭，弥烛招呼小二道。
　　“公子，您的房费和餐费已经结过了。”店小二一改昨天慢吞吞的样子，快步走来，对弥烛说道。
　　“结过了？”弥烛一惊。
　　“是，昨天那位九公子一并给您结清了，连今早的饭也算进去了。”
　　“他在这里？”弥烛吃惊地问道。
　　“他们一行人昨天也在小店住下了。那位九公子还特意吩咐，开了两间公子隔壁的房间。想是要保护公子！”店小二对弥烛说道。一双绿豆眼注视着弥烛的脸色，闪着暧昧的光。难不成真把她当成断袖的公子了？
　　她这才知道，昨天夜里他们也都住在店里。
　　“不过这会儿已经离开了。”店小二又加了一句。
　　弥烛赶忙“嗯”了一声，转身去马房牵马。
　　雪后初霁，风也停了，天地间一片清朗。
　　昨夜，不仅住在同一家店，而且近在咫尺。弥烛翻身上马，想着九公子的模样，却不小心想起自己梦中那个人儿来。
　　这个男人，很有趣呢。
　　“公子！公子！那位九公子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店小二踏雪追出来，把一个用黑色皮子包裹着的东西放在弥烛手上。
　　打开一看，竟然是昨天交给他们的那一对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