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流夭

24、别后重逢

　　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两旁商铺耸立，皆是琼楼玉宇，红墙琉璃瓦，四角飞檐，有着龙戏凤舞的大气。各个朱楼并不设门，只是挂了块大帆布当门帘，布上大多写着黑色的‘赌’字，或是‘宝’字，另有少数‘当’‘酒’之类。
　　意思是明了的，赌便是赌坊，当便是当铺，酒既是酒楼，而宝，就更为熟悉。蔓草家便是干这个的。只是不明白，光一条街怎开设了这么多的赌坊和金市银号。
　　楼里喧嚣不已，穿过布缝泄漏到街上。蔓草正想象里面的热闹景象，一人‘嗵’的从里头滚了出来，随后从楼里又窜出几个大汉，赤着胳膊将那人摁在地上猛打。
　　“敢拿手下注，输了又不剁，耍你爷爷啊。”一虎背熊腰壮汉狠狠吐了口唾沫在那人身上，又回头奸笑道：“算了，大爷不要你的手了。”
　　“多谢钱爷，多谢钱爷——”地上的人努力撑起身给那大汉磕头。
　　“嘿嘿，来人啊，拖进去把他双脚切下来。”大汉转身进了楼里，剩下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人在地上哀嚎。
　　蔓草看得胆颤。亦洛似对这场面习以为常。淡淡道：“这事搁这里平常的很。我们也进去。”
　　“进、去？”蔓草有点后悔跟了亦洛出来，这人总带他去他不愿意去的地方，之后总能遇上他不愿意遇上的事情。
　　“那你一人留在这里？”
　　“…… 算了，我、还是跟你进去吧。”
　　楼内全没了楼外富丽堂皇的景象，代之的是乌烟瘴气，怪味弥漫。里头的人也是形形色色，绫罗布衣，男女老幼，高低胖瘦一应俱全。
　　亦洛刚踏进楼里，原本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不少。一部分人是因为他的容颜而看呆了，也有很少几人是因为认出了亦洛的身份。
　　这时，一个风韵十足的少妇迎上前来，贴近亦洛耳朵道：“老爷子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亦洛颔首，拉着蔓草跟随少妇上了楼梯。

　　房中有一壮实老人，已入还历之年，红光满面，身骨硬朗。坐于内室书桌前，正在点数眼前一叠厚厚银票。身边笔直地站一墨衣男子，像是老人的护卫。老人见亦洛进来，放下手中的事务，起身抱拳道：“恭候邪君多时。”
　　亦洛回礼，淡笑道：“老爷子消息依旧这般灵通。”
　　“哪里。得知码头那帮小子不识好歹，惹了祸。听来人描述，料得是邪君前来，故在此等候。”说着，边引着亦洛在厅中圆桌边坐下，又回身进了内室将书桌上的茶壶取了来，给亦洛斟了杯茶。
　　亦洛点点头。不想再寒暄，直接道：“在下无意打扰，只是想请教些事情，顺便向老爷子要两样东西。事出有因，恕不便言明。”
　　老爷子朗声笑道：“只要邪君一句话。能办到的，老夫一定尽力去办。”
　　“老爷子爽快。”亦洛吹了吹杯中清茶，淡绿色茶水荡漾开去，“八荒笥阵的图纸和炼冥草。”
　　老爷子陡生疑虑，但眼前人身份不一般，要这两样平日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也定有其道理，便不做色道：“图纸需两三个时日，不知邪君能等否？”
　　“可以。三日后我来连炼冥一道取走。”
　　蔓草僵硬地坐在一边，倒不是因为被冷落在一旁，反是被关注的太多。那个墨衣护卫从蔓草进来时视线便没离开过他。蔓草偷偷瞧了他一眼，目光相对，脸颊立刻红烫起来。猛地低下头，过会儿又忍不住抬头望那人看去，见那人目光不曾偏移，心中一番和煦。
　　又闻亦洛道：“这里有两样东西，想让谢医师看看其中奥妙。不过他为人偏执，与外界来往极少，但闻他对老爷子甚是敬畏，因此想请您出面说话。”说完从怀中取出两个小补包，摊开后，其中一布裹里是圈烧了一半的盘香。另一个是小坨红黑的东西。
　　老爷子指着那团黑物道：“这是何物？”
　　“这是我从一死人伤口上剐下来的腐肉。”蔓草一听慌忙捂住嘴，差点将茶水喷了出来。这人不但挖了人家的坟，打破了人家的棺材，原来连人家的尸身也没放过。
　　“说是腐肉，但那人死的不久，不该有这种异状，所以想请谢医师代为解答。”
　　老爷子锁眉，又坚定的点头道：“可以。”
　　……

　　两人走出赌坊，外头已经闪出灯火，亦洛对蔓草道：“天色不早，我们去投宿。”
　　街上的人竟比白天还多，走着走着，见一耸立的大石牌坊。挡在一条街口，双狮拱卫。两根支撑石柱已久经风雨剥蚀，花纹磨去不少，但依旧高挺硬朗，显示当时是如何极富场面。
　　往里望去，红灯楚楚，秀阁朱楼遍地，莺歌管乐之声隐隐传来。各个门面，人流如水，进进出出。
　　蔓草咋舌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条街是出了名的花街柳巷。是瀛川的风流渊薮，纸醉金迷地、温柔富贵乡。可懂？”
　　简单两字就是妓院，虽没进去过，但蔓草是听说过的，也知道里面做的是什么勾当。亦洛说是投宿，蔓草心里有不好预感，又想这人应该不会这般自作主张。
　　“我们来这里干嘛？”蔓草小声问道。
　　“住这里啊。”亦洛还是说出了蔓草不想听到的回答。
　　“……”
　　蔓草止了脚步，怎么也不肯迈进这牌坊。
　　“走啊。”亦洛督促道。
　　“……我不住这里。”蔓草绯红了脸，低声咕哝。
　　“那你睡大街吧，瀛川是没有客栈的。”
　　“你骗人。”瀛川不大，好歹是个县城，这么多商铺店面，怎么可能连个落脚的地也没有。
　　“你可以去找。但恕我不奉陪。”
　　说去便去，蔓草扭头返回，不信他会放任自己一人去寻。边走边细心留意身后动静。却许久不闻声响，蔓草按耐不住回头偷瞧，哪知这亦洛丝毫不在意自己安危，非但没跟在后头，连人影也没了。蔓草气愤的直磨牙。眼下如何是好，若是自行去找客栈，又怕遇到码头那档子事。若是进了花街寻亦洛，定会被他笑死。心中不由一阵哀叹，郁闷地衔了路边的大石头坐下，看来往行人。这些人大多是进那牌坊的，极少有从里头出来的。色字头上一把刀，原来亦洛也不是真君子，负了他那张仙人似的脸。蔓草心里哼哼，一面又想，还是束楚最好。
　　想到那人，心里不免萌生悸动。‘老爷子’身边那个墨衣护卫……
　　一双墨色绣边朝靴跃入视线，立马打断了蔓草的思绪。蔓草抬头看看眼前来人。原来不一定要说曹操，想曹操曹操也是能到的。
　　“杜公子？”
　　蔓草慌忙站起来，掸掸屁股上的灰，深深的望了墨衣护卫一眼，又定了定神道：“亦洛不见了。”
　　护卫眉头微蹙，望着牌坊里头道：“邪君想必先行了，瀛川没有客栈，里头虽是些风月场所，但也多设有供歇息用的僻静雅阁。你随我进去，老爷子都替你们安排好的。”
　　蔓草悦然，点了点头，毫无顾忌的进了去。
　　护卫怕那些莺莺燕燕上前纠缠，便带着蔓草绕道从后门进，进去便是一个花木扶苏的园子。这里竟听不见外头半点浪声蜚语。园中有一排楼房，只有一间透出灯火来。
　　护卫指着那间透出亮光的房子道：“邪君住那间，你住左手边这间。要不要与邪君去报个话？”
　　“不去。”蔓草心中郁愤未消，那人，放着自己不管，就是自己在外露宿一宿，他也是不会在意半分的。便直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可再想，先是自己误会了他，那人说这里没有客栈也是真话。心里不忍，便又折回到亦洛房间门前，冲着里头道：“我回来了。我去自己房间了哦。”
　　“这么大个人还要别人送你回来。还不如在那石头上坐一夜算了。”
　　“……”蔓草气结，却忽而又笑了。原来这人一直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的行踪。心情大好，转身招呼了一旁的护卫进了自己房间。

　　进了屋子，蔓草便直勾勾的盯着他。
　　男子心中不是滋味，佯装了平静，四下打量一番，对蔓草道：“杜公子可满意。”
　　蔓草点点头，依旧盯住不放。
　　男子心道，有甚么好看的，不就下午多瞧了你几眼，你就对人这般热切了？转身背对他道：“杜公子早点歇了，在下告辞。”
　　“你要走了？”蔓草急了，忍不住又问一遍：“走了？”
　　男子脸色一变，一肚子火，猛的转身凑近蔓草，道：“不走？你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见男子贴近，蔓草也不闪，反倒腼腆的红起脸来。男子见了心中更火大，也更凄然。
　　蔓草放任那张陌生的脸在眼前放大，直到双唇相贴，仍然没有推拒，却是男子退开距离，脸上结了层霜，怒斥道：“怎么不躲开？”
　　蔓草轻轻拍了拍自己快红熟了的脸道：“为什么要躲？”
　　“你——你知道我方才做了什么？你让谁都可以这么对你么？”男子脸上的霜结成了冰。
　　蔓草重重的摇了摇头。
　　“那你刚才还让我这么做？”
　　蔓草小心往四下探视一番，然后凑近男子，低声唤道：“束楚——”
　　男子先是一惊，不知该做何反应，片刻后展露一个久违的笑容，慢慢将蔓草揽入怀中，低头在他耳边磨蹭道：“小鬼，什么时候让你给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