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山庄》烛影摇红

7、惊别

　　惊别
　　7月25日晚

　　杨柳山庄大摆筵席，庄中足足摆了五十桌，庄外的流水席更是如流水一般，一茬茬来一茬茬走，庄内庄外沸沸腾腾，忙的不亦乐乎。直吃到三更向外，庄内方才陆续散席，众宾客均吃的酩酊大醉。原本江湖中人就大多嗜酒如命，现如今，江南江北各路英雄豪杰齐聚一堂，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只是唯恐柳家的酒不够喝。

　　裴雪华疲惫的叹口气，指挥佣人将最后一批醉酒之人送往各自房间甚或客栈。缓缓坐进太师椅中，闭目眼神，不多时，身边已响起翠沅的声音：“二夫人，外面没有什么事情了呢，您喝了这茶，这就去休息吧。”

　　裴雪华睁开双眼，看了翠沅一眼，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勉力提起精神，淡淡道：“翠沅，你替我看着这里，有什么事情你酌情处理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和你们四小姐谈谈。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去四小姐那里找我吧！”缓缓起身，往后面去了。

　　依柳阁中一片宁静，婆娑的树影，幽幽的桂香衬着屋中如豆的灯光。温暖而安祥。

　　裴雪华缓缓走近女儿的居所，敲一敲门，不等回应便推门而入。

　　柳依依静静的坐在灯前，静静看着灯光，竟似没有注意母亲进来一般。

　　裴雪华皱眉轻轻咳嗽了一声，柳依依骤然一惊，骇然回头，见是母亲，不禁吐吐舌头：“娘，你吓死我啦！”

　　裴雪华沉着脸，不悦的看女儿一眼，凛然道：“你今天都去哪儿了？”

　　柳依依一惊，心知母亲必然是知道了一些什么，赶紧跳起来，乖巧的扶母亲入座，一边给母亲揉捏肩膀，一边笑道：“娘，你今天一定很累了吧，有什么话，明天说好了……”

　　裴雪华“哦”了一声，闭上双眸，淡淡道：“今天是累了，不过有些话还是要问的。你若是果真体谅娘，就老老实实的说吧。这样娘还能早些休息！坐！”

　　柳依依撇撇嘴，知道躲也躲不了，乖乖的坐下。

　　裴雪华双眸微睁：“说吧！”

　　柳依依看母亲的样子，心中实在是摸不透，装傻道：“我就是……就是去游湖了啊！没有做别的什么呢！”

　　裴雪华睁开双眼，冷冷看着女儿：“你跟左秋寒去游湖了，对吗？娘昨天晚上跟你说的话，你全都忘了吗？今天你爷爷大寿，而你……”一手直指女儿俏鼻：“你居然跟左秋寒上午出门游湖，直至傍晚才回来。”冷笑道：“这个左秋寒还真是厉害啊！我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费尽心机叮嘱再三，不过略有疏漏，让他得了机会，他只要一天就能……”一时竟气得梗咽无语。

　　柳依依早已慌了神：“娘，不是这样的啊，你听我说呢，其实……其实是……是两位师兄跟我纠缠不清，我才不小心跑到恋荷塘的啊……”

　　裴雪华一言不发，只看着女儿。柳依依叹了口气，只得将与左秋寒游湖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左秋寒送自己的那块紫色玉佩“霜叶红于二月花”。一面说，一面偷看母亲神色。
　　交代完后，隐隐察觉母亲面色渐趋缓和，忙又补充道：“娘，依依说的都是真的呢。可没有骗娘呢。”

　　裴雪华不语，在心中细细审度了左秋寒一番，许久起身淡淡道：“明天，娘自会找左秋寒好好谈谈!”扫了柳依依一眼：“你早点睡吧！”

　　柳依依叫道：“娘……”自觉羞愧，仍然忍不住问道：“娘要问些什么啊？”

　　裴雪华看女儿一眼，微微一叹：“女大不中留，娘还能问些什么呢！”温言道：“睡吧！”转身离去。

　　柳依依面色晕红，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心中不觉忆起莫愁湖边左秋寒最后所说的一句话：“我们该回去了！” 心中不觉惘然：他是要走了吧？以后我还能看到他吗？这个青衣人，这个在荷香清影中与自己对面而坐，悠然吹箫的男子，自己还能再见到他吗？

　　7月26日 杨柳山庄 依柳阁

　　裴雪华不发一言，静静的看着翠馨，缓缓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翠馨微愕的看裴雪华一眼，心中只觉得奇怪，依言重复道：“今天早上小婢给左庄主送早餐时，左庄主已经走了啊，只留了张字条还有一枝竹箫一本小册子说是四小姐要的，让我转交四小姐。”偷瞥一眼裴雪华，又道：“左庄主还留下一锭银子，说是赏给小婢的……”急忙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裴雪华微蹙双眉接过字条、竹箫和小册子，面上无喜无努，淡淡道：“银子，他既然说是赏你的，你就留下吧！”

　　字条写得甚是简单，却是一笔俊逸风流的好字：“翠馨姑娘，日来蒙你照应，无可回报，白银五十两，聊表寸心；另有湘妃竹箫一枝、箫谱一份，请转呈四小姐依依，且请告知山高水远，有缘再见。”

　　裴雪华静静的看着这张字条，微微的挑起了眉，忽的吩咐道：“去请大姑爷来，就说我有话想与大姑爷商量。”

　　静静的坐在屋里，裴雪华缓缓啜着清茶，眉目间若有所思。

　　“娘！娘”清脆的叫声忽然响起。柳依依早已冲进门来。望见母亲冷凝的面色不禁怔了一怔：“娘，我……我听说……”

　　裴雪华淡淡的看女儿一眼：“这是他临走的时候给你的，你拿去吧！”

　　微微一叹，有丝丝感慨：“想不到这个左秋寒却也明白自己，想来他是不想拖累了你，这样也好！”

　　柳依依抿紧嘴唇，走到大理石桌前，伸手拿起那张纸条，清俊秀逸又挺拔的字体却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原来……你也有同感。”低低声音在心中响起，缓缓徘徊不去，

　　“原来……

　　原来……

　　原来……”

　　左秋寒深邃的眸子中那抹深深的光芒、沉静的面色似乎尤在眼前，柳依依只觉得心中酸酸的，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在酸涩中酝酿着，酝酿成一种奇异的痛，似是搅动着自己的心脏……

　　跌坐在椅子上，伸手茫然取过桌上的竹箫，不错，这枝竹箫真是昨日自己陪着左秋寒在“妙音坊”购置之物。竹箫依然，箫声似乎尤在耳际，而人，却似乎永远不会再见了。泪水无声的滚落，莫愁湖上，自己曾感觉离他那么那么的近啊，转眼间竟已似相隔天涯了。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上柳依依的背，耳边响起裴雪华温柔的声音：“既是走了，依依，你也不要太过于伤心了。或许这样，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

　　柳依依怔怔的愣着，缓缓伏在桌上，轻声道：“娘，我头好痛啊，我想自己静一下……”

　　裴雪华微微一叹，缓步出门，轻轻关上房门，转身交代道：“四小姐心情不好，你们不要进去打扰了，告诉大姑爷来了，我在恋荷水榭等他！”

　　恋荷水榭风景依然如昨，淡淡的幽香依旧那么沁人心脾。裴雪华静静坐在水榭中，平静的看着湖面中间那朵盛开的莲花。喝着手中的清水，她什么也没有说。

　　柳菁菁喝了口水，弯起眉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但见她这个向来只喝清茶的丈夫几乎在水一入口就一副想吐出来的表情，也不禁想笑。

　　茅清泉苦笑：“二婶，你心情不好也不必让我们来喝清水吧？”

　　裴雪华淡淡的一笑：“这里是恋荷水榭，我定下的规矩，难道你不知道？该让菁菁跟你说清楚的！”

　　柳菁菁噗哧一笑：“可不是，二婶的规矩就是，但凡在荷花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准在恋荷水榭中喝茶，当然了，酒就更不准喝了。”

　　看丈夫愕然的表情，柳菁菁大笑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只要能看到这个一向将自己吃的死死的丈夫吃瘪的模样，不要说偶尔让她喝水，就是让她一辈子不喝茶，她也甘之如饴：“喝你的水，不准抱怨！”

　　茅清泉苦笑不已：“这条规矩似乎不大合理啊！”

　　裴雪华微笑：“好色人士常云：秀色可餐。即是说看到美人可以不用吃饭，爱莲之人看到莲花即使不喝茶，也感觉是喝了最酽、最好的茶了。”看了茅清泉一眼，淡笑道：“茶香会破坏荷香，所以我不希望别人在这里喝茶。败坏了这里的气味！”

　　茅清泉摇头苦笑，岔开话题笑道：“二婶找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裴雪华微微一叹，突然问道：“烟儿在哪儿？”

　　柳菁菁不甚在意道：“青青喜欢烟儿，跟雷坌带着烟儿出去玩了！”

　　裴雪华微微点头，思虑片刻道：“我找你们是想谈谈依依的事情。”

　　茅清泉笑着摇摇头：“二婶太过担心依依了，其实不必的，昨天岳父和爷爷在来赴宴的青年英侠当中又细细的看了，挑出了三个人，都是很不错的人才，无论依依选了谁，二婶都必然满意！”

　　裴雪华默然，叹道：“可是依依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淡淡的话语恰如炸雷一般，柳菁菁刚刚喝了口水，一听这话，立时一口清水便喷了出来，幸而她见机的快，眼看无法控制，便急忙低头，却已喷了丈夫一身。茅清泉目瞪口呆，愕然不已之时已被喷了一身都是。苦笑的看着爱妻：“菁菁，我现在真是怀疑，当初我若不娶你，你是否能嫁得出去！”

　　转头正色看着裴雪华：“二婶不是开玩笑吧！前天我们说话的时候，二婶可还是故意将左秋寒发配至这边远的恋荷居，怎么相隔一日便……！”

　　裴雪华眸中闪过无奈：“清泉，我只问你，当年你决定娶菁菁，用了多少时间？”

　　茅清泉瞪了爱妻一眼，为报喷水之恨，故意挥手哀叹道：“往事不堪回首，早知今日，当初我该好好考虑，至少也可免了今日的口水劫数！嘿！”

　　柳菁菁没好气的回瞪一眼：“你可要说清楚，当年可是你死乞白赖的缠着我的，现如今倒成我倒贴你了！”

　　茅清泉忆起昔日往事，大感温馨，面上却蹙眉叹息道：“当年我可是年少无知呢，一时冲动啊……”

　　柳菁菁大怒，拿起水杯已然砸了过去。茅清泉快如闪电，迅速伸手一抄，稳稳的接住了水杯，却无法控制杯中清水，袖口顿时湿了一片。

　　裴雪华眼看眼前这对恩爱夫妻互相逗弄的模样，不觉忆起自己当年，暗暗叹气，道：“你们两个闹够没有，看看你们，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孩子一样！”

　　茅清泉笑笑，示意妻子暂时停战：“其实依依有了意中人也是一件好事啊，难道二婶不觉得吗？”

　　裴雪华抬眼望进茅清泉眼中，平静道：“本来我是该高兴的，可是依依她，她喜欢的是左秋寒！”

　　茅清泉微微挑眉，记起左秋寒淡如春风的笑容，深邃如寒星的眼眸，再念及柳依依姣美如月的面庞，反而道：“二婶忘了，我并不反对这件事情的，我倒觉得，若不论其他，凭左秋寒的条件也足以配的上依依！”

　　柳菁菁讶然道：“可是依依根本不认识左秋寒啊，怎么会突然之间……”

　　裴雪华轻叹一声，将柳依依如何结识左秋寒，又何如与左秋寒游湖一事略略说了。柳菁菁听的咋舌不已，茅清泉深思了一会，叹道：“如今我方才知道原来寒秋山庄中还有这么一说，倒也令人颇觉感慨！若果真如此，二婶何不就成全了他们，却也是难得的佳偶啊！”

　　裴雪华摇头叹道：“可是……左秋寒已经走了。”

　　柳菁菁愕然：“走了，为什么要走啊，真是怪了！”

　　裴雪华没有说话，却看了茅清泉一眼。茅清泉道：“会不会是因为他怕连累了依依，不愿依依掺和到寒秋山庄中去呢！”

　　裴雪华伸手拿起水杯，却没有喝水，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茅清泉默然。柳菁菁却认真道：“想不到这个左秋寒却也甚是多情。我倒是觉得他若是不走也罢了，他这一走，反让人觉得很是有几分不忍心呢！”

　　茅清泉叹了口气：“问题是既然他已经走了，那就是放弃了这个资格，依照柳家的规矩，既然已经明确对江湖上下了帖子，那么从现在开始到奶奶过寿的那天，必须是要宣布定亲的……”

　　裴雪华缓缓放下杯子，叹口气，没有说话。

　　柳菁菁不以为然道：“规矩有什么的。规矩是人定的啊，当然可以由人来改啊。我倒是建议依依干脆去找左秋寒啊。反正也没有什么！”

　　茅清泉摇头道：“说真的，菁菁，你这个脾气啊，真是不知道什么才能改过来呢！”沉思许久，开口道：“二婶有什么打算没有？”

　　“办法？”裴雪华叹口气道：“我只希望依依能够忘了左秋寒是最好了！”

　　柳菁菁忍不住插嘴道：“我看很难呢！想想左秋寒，我现在倒是很欣赏他呢，看人家又会吟诗又会吹箫，” 瞪丈夫一眼继续道：“再看看我们江湖中的男子，不是舞刀就是弄枪，文雅一点的也就是来个舞剑……”瞥见丈夫眼中的怒色，赶紧转圜道：“当然啦，舞刀弄枪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江湖本色嘛！可是，咳，依依不喜欢有什么用哦！”

　　裴雪华和茅清泉互相看了一眼，均觉柳菁菁说的颇有道理。不禁同时叹了口气。

　　柳菁菁看二人神色，便理所当然的接道：“我看，不如这样吧！”

　　瞥见裴雪华和茅清泉同时看向自己，颇觉得意的柳菁菁笑道：“二婶，我的意思呢，干脆我跟清泉出去找左秋寒好了，反正这个人也挺特殊的，应该不难找，找到了，我们就劝他回来了。最多也就是退出江湖，不管寒秋山庄的事情啊，反正本就是挂名庄主，做了恐怕也没什么大意思，不做反而能平平安安的，不是很好嘛！”

　　裴、茅二人互看一眼，均觉这个办法虽然无甚特色，却也是没有办法当中的办法。裴雪华淡淡一笑：“这个办法虽不好，但目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过我的意思，还是等依依看了那三位少侠再决定吧！”

　　脚步匆匆，翠馨已快步走上恋荷水榭：“夫人，大姑爷、大小姐，老太爷和庄主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