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穿花燕影偏》浮月闲舟

4、双生

　　中书令程平有两个女儿，一曰程瑗，一曰程玹。两女同胞双生，幼时俱是一样的粉雕玉琢，长大后亦是一样的眉目如画。
　　因此二姝的容貌实在太过相似，莫说旁人，饶是程府上至老爷夫人，下至小厮婢女，也常易将二人错认。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便是在幼女程玹的右耳后，长了一粒小小的黑痣——此等隐秘的闺房私事，外人自是无从得知的。
　　然姐妹俩的容貌虽相近若此，性格却大为迥异。长女程瑗生性莹润开朗，意知进退，宜笑待人，幼女程玹却沉默寡言，内敛喜怒，鲜喜生客。自然而然的，每每出席宫宴聚会时，程平夫妇率先想到的，便总是瑗瑗。
　　在姐妹俩八岁的时候，程玹生了一场怪病。她总是不停地咳嗽、干呕，呼吸急促，可来往的大夫总也把不出她脉象上究竟有何不妥。几经周折，最终也只定下了一个仿似喘症的病因。
　　就如同耳下的那颗痣一样，这病教程玹显得愈发孤僻，宛如美玉染瑕，不复完满。
　　程夫人对此心痛不已，由此愈发关切幼女的身子，终日的补药补食如流水一般送往姐妹同居的阁中。一壁却是愈发看重长女，见她年岁渐长而能游刃于高门贵族之间，不觉心生宽慰。
　　姐妹俩及笄的当日，上门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程府的门槛，无一例外的，俱是为求程瑗为妻。可她央求爹娘回绝了所有的来客，红着脸躲回屋里。
　　彼时惯来沉默的程玹自书卷中抬起头来，仿似浑不在意地问道：“这样多的青年才俊，姐姐谁也瞧不上，可是有旁的心上人了？”
　　程瑗摇摇头，却又认真地点了点头，如往日一样关切地替体弱的妹妹披上了一袭外衫，却不肯再多吐露一辞。
　　而这传说中的心上人，在三月后的一日亲自莅临程府。程玹透过常年紧闭的窗格，望见了一位身着淡紫青织金锦袍，头顶镶金梁冠，腰束黑鞓玉带的男子。她看见素来矜持含笑的姐姐垂首噙羞地立在他身侧，看见素来自恃权重的父亲毕恭毕敬地唤他一声，太子。
　　她想，有这样的一位心上人，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值得朝思暮想的呢。
　　婚期定在冬月，六礼皆毕，唯等东朝迎亲而已。一旦婚成，程氏便能成为当朝最为显赫的外戚，待来日天子晏驾，程瑗随夫登临大宝，母仪天下，便是正理。
　　程玹的喘症每逢霜雪常会反复，这日她携了丫鬟碧枝亲去药铺取方，回府后恰撞见程瑗满面欢喜地欲试新成的嫁袍，便被邀请一同去观赏那绮罗绫縠的翟衣。
　　她替长姊一一着上凤冠霞帔，因常年幽居而略显苍白的玉手抚过伊人光洁的耳后，轻声一笑：“如今姐姐总能告诉我，当年是怎么结识太子的罢？”
　　程瑗临镜婉笑一点，遥忆道：“那日我带初云去闻香阁买胭脂，回府的途中被人快马所惊，差些摔得厉害。那人下马同我道歉，后又从宫中取来妆饰赔我，我这才晓得他是谁。”
　　她自回忆中抽回身，同样玉洁的藕臂攀上肩头程玹的柔荑：“待我出阁之后，爹娘必也会为你择一佳婿，到时你便不会再因独居而感到寂寞了。”
　　程玹掩嘴干咳，片刻后瞧着镜中双生的面容，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是夜子时，姐妹俩的屋阁中忽传来一声尖叫。当程平与夫人匆匆赶至其间，看见一女面灰唇白斜倒在地上，另一身着大喜婚袍的盛妆佳人则泪痕满容，仓皇扑向母亲怀中，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程玹在一夜间香消玉殒，事后公知于众人的原因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虎狼之药，久病难承”——程瑗大婚在即，像这样意外不祥的噩耗，显然是极其不合时宜的。
　　然程瑗终究还是舍不得幼妹，婚仪前她镇日闭门在房中啼泣，甚至抛下了自小服侍她的初云，转而带着碧枝入主东宫，以聊解怀念之意。
　　玉殿高烛，环佩妆罢。太子凝视着新婚的妻子，笑道：“今日的瑗瑗较往日更美了。”
　　新晋的元妃抿唇一笑，掩嘴微咳，柔言婉声，娇羞动人：“还不全是殿下的功劳——今日妾用的，可是殿下所赠的胭脂呢。”
　　太子闻言大悦，倾首抚过她的姣颊，讶笑道：“孤竟从未发觉，瑗瑗的耳下还有这样一颗小痣。”
　　程玹攀上他的肩头，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扬唇冷笑，语态尤作娇嗔：“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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