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穿花燕影偏》浮月闲舟

30、击鞠

　　华枝春满，轻衫香渡，天宝七载的怡人芳季应约而至。
　　长安城的一处击鞠场上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比赛，十数位头戴幞巾、足登长靴的年轻人挥杖策马，逐球相竞，时而俯身运杆，时而勒马回旋，个个孔武矫健，身姿飘然。
　　其中有位身着墨绿圆领宽袍的男子尤为引人注目。身量虽不及他人高大，驰技却很是娴熟，每每自对手杖下抢回球来，都会引得一旁的看客高声喝彩。
　　赛到酣处，鼓乐愈发急迫，只见他找准机会，一记漂亮的反身击球，在己方整体实力不济的情况下，干脆精准得将比分锁定在堪堪领先一球的水平。众人见状纷纷振臂鼓掌，真正赞他意气飞扬，矫捷无二。
　　至此赛制过半，场边里里外外已集聚有数百观众，大多为江湖布衣，也不乏有名媛纨绔一流为之驻足。
　　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倏然有个两三岁的女童不知怎的爬上了围栏又翻越其后，惘惘然竟误入击鞠场中。
　　此际双方比分依旧焦灼，年轻人们专注于马下手杖，一时并无人注意。及那跌跌撞撞的身影混迹于马蹄之中，婴孩放声大哭，刹那间引得大家惊诧非常。
　　说时迟那时快，绿衣少年闻状，二话不说便放下战局调转马头，朝着幼童飞驰而去。经其身侧时，俯身一把将她捞入怀中，稳稳安放在坐骑之上。
　　他旋即策马往人群来，眸光匆匆掠过众人，眼波忽是一亮，将那婴孩交给了其中一位宽额深眸的高大男子，歉然道：“烦请少侠暂为看顾片刻，赛后我自会寻你二人。”
　　那男子本是观赛的牵马过路人，闻言一愣，见他长得眉清目秀，说不出的亲切，倒是潇洒一笑，颔首道：“好。”
　　少年应声亦笑，策马归于场上。男子但觉他眉眼间自有股英气逼人，然说腔语调却又似含宛妙风情，当下望其远驰的背影，暗作欣赏。
　　可惜就是在这一去一回间，比分已然持平。任是少年竭尽全力，终还是以平局告终。围观看客里皆多惋惜之声，若非救人之故，恐还有些胜算，如此渐渐地便也散去了。
　　唯有那男子仍牵着女童立在原地等候，不一会儿果见绿袍少年寻来，身后还多了一位眉目同样清秀却面含焦色的侍童。
　　只见那少年弯下腰去，幼女便忙不迭地扑进他怀里，软软糯糯地叫唤着“姨姨”。也亏得离了近些，男子这才瞧见那张干净的脸庞上微微浮出惹人怜爱的红晕来，方知自己是将娘子认作了郎君。
　　自前朝太平公主始，京中女扮男装之风便颇为盛行，况适才此姝的确英姿飒爽，难怪乍一远望，并不令人有所他想。
　　男子上下打量其三人，不觉笑问道：“娘子技艺高超，在下着实佩服。只是你我萍水相逢，怎敢轻易将孩子托付于我？就不怕我将她拐跑了去？”
　　然而绿衣女子仰头抿嘴一笑，波光里盈盈俱是笑色：“昔年一面之交，少侠想是忘了。”
　　男子本就觉得她面熟，只是近年来人海茫茫日夜聚散，思索良久仍不得答案，只得摇头以示歉意：“还望娘子指点。”
　　女子直起身来，将女童抱予一旁的侍女，四下里顾盼去，将目光投向了旁处的一片芳裀，伸手遥指道：“少侠且看，那是什么花？”
　　那是一处牡丹花圃，姚黄魏紫，竞相争妍。远处是叠翠春山，近处是千娇百媚，如此踏春盛景，可不正与他初至长安的那一日所见如出一辙。记忆里身着襦裙的簪花娘子同眼前圆领绿衫的少年俏容隐隐相和，令人惊异之外大为悦慕。
　　云鹤恍然大悟，不由明快笑道：“能与须臾美酒媲美之物，唯顷刻名花矣，在下万不敢相忘。只是数年不见，却不知昔年的小娘子竟变作今日的小郎君。”
　　“少侠名士风流，分毫未减。”女子灵眸一闪，付之悦目一笑，“骑术乃阿兄所教，今日携其幼女观赛，不想误了少侠的辰光。”
　　“无妨。”云鹤说罢翻身上马，如旧年一样把剑一礼，洒脱道，“所托已毕，恰可赴闲会。在下告辞！”
　　既出已远，他忽想起这两番相遇皆不曾询问那女子的芳讳。然而转念一想，须臾酒款待四海来客，顷刻花自得天下盛名。他应师兄之邀留在长安，并非为了春风楼的一杯酒，尽管它醇香醉人；亦非为了名圃中的一支花，尽管它灵动曼妙。而是为了能令足下广阔大地上的这片江山永葆青春，永驻灵性。
　　云鹤微微仰首望向青蓝无垠的天际——是这样好的春日啊，当为之粉身碎骨，九死无悔。

　　是梦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