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穿花燕影偏》浮月闲舟

29、楚客

　　长安三月，春寒已然褪尽。放眼望去，漫是碧茵芳锦，在足畔，在袖摆，在飞驰而过的马蹄旁，在闹市斜掩的门檐中。
　　春风楼仍是来来往往宾客如云，一名棕衣黑靴的劲装男子随众客涌入楼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独自从偏门隐入深巷。
　　“就是他，给我跟紧了。”酒楼对面的三两小贩低头一应眼色，旋即循其踪迹而去。
　　且说这男子足步生风，眼看行到拐角处，侧首略略一瞥，隐约见那额袹下的眸光轻蔑一闪，身形微晃，顷刻便已不寻人影。余下数人两两相望，顿足间亦各自分头往巷中追去。
　　街市此地经纬纵横，错综复杂，欲藏一人本不甚困难。然对方显是有备而来，人多势众，亦非乌合之辈，四方包抄逼近，大有瓮中捉鳖之意。
　　男子起初尚能游刃有余，及四处碰壁后渐觉微妙，不由下意识地愈择狭道穿去。
　　两侧由灰白砖石砌成的墙隙间零星穿出些微绿意，透着泥木的春芳，却隐与城中的花草香气不同。男子履下驰跃不停，只暗觉这丝丝缕缕的甘醇似乎有些熟悉，及真正悟出其中奥妙，不由心中大惊——有人！
　　巷末闻人轻声一笑，迅雷不及掩耳，一柄并未出鞘的长剑骤然横在胸前。男子顾及时势，当下只得敛息随那人隐入墙后。
　　原是处拐角的暗门，以草木作掩，一眼望去与砖墙无异。很快那头便有细细索索的交头接耳声传来，又很快散去。待确准墙外已无追兵，方见男子转过头来，正对着面前箬笠布衣的不速剑客，冷声问道：“阁下这是……？”
　　“你的酒洒了。”瞥见眼前人的戒备容色与手中漠然半出的佩剑，身怀须臾酒香的侠士仅作宽然一笑，仿似玩笑道，“前头有两个，后头有四个，左右各有三个，只怕你插翅也难逃。”
　　男子心中一凛，暗存劫后余生之意，却也并不敢因此轻心，只上下打量其人，目及剑柄处所镌“云鹤”二字，但觉似熟非熟，隐隐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鹤闻言，愈发饶有意味地衔出笑来：“和你一样，只是路过春风楼的酒客而已。”说着将手中长剑垂回身侧，顾作揶揄道，“适才也算救你一命，却不知大侠高姓大名？”
　　此际男子已在脑中搜寻多刻，惘惘中倏得茅塞顿开，诧异之下又觉惭愧，不由后退一步，抱拳道：“在下楚客，蜀中人也。初至长安，生性莽撞，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唐城繁华之地，百十年来吸引四海侠士万千来此。初多执剑孤旅，及天宝年间，传有侠道兄弟二人于此立志，欲集众人之力，行侠仗义，共济天下。从此广邀江湖各路侠客援手，恤民生而逆权贵，递消讯于暗道，斩横财于无形。显贵多惦其夺利之恨，苦于定罪无名，是以但凡找准时机，必除之以后快。而传言早年立派的前人之一，堪巧正名云鹤。
　　可这位被称作前辈的剑客先是一怔，继而仰头朗笑出声：“‘前辈’二字万不敢当，你若不嫌，唤是兄长便好。”
　　楚客自蜀中慕名而来，纵也身怀不凡武艺，犹觉心中亦敬亦愧，当下承言问道：“云兄怎知今日有人守株待兔？”
　　“衙中同道巡街时察出异像，费了些力气顺藤摸瓜。”云鹤敛去笑色，语调仍一如既往地夹裹漫然，“光天化日之下敢闹出这般动静，不知是李相国还是杨御史？”
　　楚客一哂，极为肯定：“欺凌弱小，肆意妄为。如此无赖行径，必是杨钊那小人。待我断了他眼下这财路，瞧他还如何高兴。”
　　“贵妃正得天宠，无怪乎他得意。只是……”云鹤扬了扬手中的长剑，以勿容置疑的正色声容叙道，“朝堂自有朝堂的规矩，江湖亦有江湖的道义。人命不分贵贱，任谁都别想一手遮天。”
　　楚客暗自回味语中深意，片刻后又闻其道：“屋中有条密道，直通春风楼中。你回去寻掌柜的换身衣裳，待天色晚些再走。”
　　楚客记起怀中酒囊里揣着的秘信，亦知不应多停，遂颔首转身欲离。然而转念间足下留人，忍不住回头添问道：“云兄也喜须臾酒么？”
　　“当然。”云鹤的神思一远，乍念起某年的春光与飞鸟、酒盅与鬓花，真正几度韶华如初，“若非我第一回去春风楼便与它结下了梁子，只怕未必会有今日的故事。”
　　须臾春风侠骨香，十年按剑长歌客。谁说不会呢，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

　　突然想起了男神，想写就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