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青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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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时年方十六，素在阆清阁中领司籍一职，看顾念惠公主的文房墨宝。
公主时年不过总角，乃天子与瑛婉仪之爱女，因其生母惯于书画中上心，公主小小年纪，竟也早早替她向父皇求了恩典，自集贤院择了大儒，教她运腕成书。
而今一两载书墨有成，便又聘请了院中的画师，想是让这小公主再习得几分丹青之妙。
新来的画师姓崔，听闻乃前朝画家崔白的后人，长得可谓是一表人才，风流不羁。眼瞅着入了夜，宫里头的几个妙龄侍女们得了空，少不得凑在一块儿东拼西凑地窃窃私议起各自的芳心来。
“嗳嗳，你们可听说了没有，崔画师明日便要来阆清了呢。”打头的是庭中洒扫的小丫鬟荷月，生得张巧嘴伶俐，话不藏心。
“倒教你捡了个迎门的好处。”应她此声的是司衣碧华，亦算瑛容华跟前的老人了，“我听集贤院的小黄门说，这崔画师年不过弱冠有二，脾性上却颇为怪异——常绘生禽鲜卉、疏枝高云，却从不肯替旁人画像。”
荷月吐吐舌头，惑笑道：“竟有这样的事？为的什么？”
“同是奴婢，我怎会知道。只知他昔日云‘无情不作’一句，许是见得山水为眉波而又不曾有过心上人的缘故罢。”碧华故作老成地一一叙来，转眼见一旁的莺时花色上容，不由噗嗤一笑道，“瞧瞧这小妮子，都还未见过呢，便教他崔公子勾了魂去不成？”
这厢莺时回过神来，忙不迭摆手否认道：“姐姐可莫要嘲笑我了，我只是在想白日里公主临的字帖罢了。”
“随口玩笑一句，你竟也当真了。”碧华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阆清的丫鬟里头，就数你长得最好，兴许来日还真能有别的造化。”
如此闲谈一番，夜困阑珊，便也各自散了不提。
莺时回至寝阁内，见与她同住的荧玉今夜当值，室中并无他人。她替自己点上一盏烛灯，双手托腮靠在案上，惴惴小心地牵出了一缕芳思遥忆。
半岁之前，正值春月。那日是莺时的生辰——她本姓纪，细名不详，只因瑛婉仪见她生在三月，便唤她作莺时——娘娘与公主赐了她一日休假，不必在阁中伺候。平日难得闲暇，莺时不想再窝在殿中，遂好生替自己打扮了一回，择小路掩进御苑，于僻处贪赏春锦。
说是打扮，实也不过是将素日插鬓的一朵绢花换作两朵，又易上了一袭簇新的天青宫裙而已。然她天生稚齿婑媠，虽少施铅粉，望之楚面盈盈恰如盏芙蓉天成，亦教人可怜可爱。
苑内落英缤纷，溪水清冽。习惯了护着公主亦步亦趋，这日的莺时身心俱松，连带着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而自初阳逛至正午，饶是再盛的兴致也慢慢困倦起来。莺时不愿折中回阁，遂沿溪径寻了处无人的长板石凳，蜷曲着身子小憩一回。
梦中似有清翠的松柏香气萦萦郁郁，教人无端沉溺其中，待她终于醒转时，天光已然偏过大半。
莺时起身想拂去裙摆上的落花，却倏在余光里瞥见了一道青衫修长。她无意间转过头去，恰与那双眼睛的主人撞了个正着，这才恍悟方才梦里的松香是自何处而来。
她不认得那个男子，只觉他身姿清逸挺拔，此际垂手背光而立，正如站在花裀之上的瑶台玉人，一时不由心生惭意。
许是哪家贵胄的公子，或是哪位皇子的伴读？莺时素来怯见生人，此刻顶着颊颈间的两片飞红退后半步，不知怎么失了一魂，低头讷讷道：“你……你是谁？”
那青衫男子上前一步，笑道：“你又是谁？”
莺时见他不答反问，愈见羞窘，面上绯色欲滴，就差把头埋入到花间去。
那男子见状，越发笑意难掩，索性更走近前，笑续道：“适才你睡了很久，做了美梦吗？”
莺时偷偷地将清眸往上一仰，才望见男子的身后摆着一副画架，上头有张初绘完的山水丹青。她眯起眼睛，看见落款处的印章中刻着一个“楷”字。当下行了一礼，窘蹙道：“见过宇文公子。”
“宇文公子？”男子失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似明白了这一称谓的缘由，“你识字？”
莺时点点头，因伴公主笔墨的缘故，她在旁侍奉时确偷学过不少。宇文楷乃本朝荆国公的世子，亦是瑛婉仪的外甥，莺时虽未曾见过其人，这名讳想还是记得的。
她的心怦怦跃如小鹿，却不敢再与这清贵的皇亲周旋下去，眼见那男子又欲要说些什么，她忙又施了一礼，匆匆告辞而去。
自那之后，莺时便将自己紧闭在阆清书房内，镇日不愿离开。至于御苑，更是半步都不肯再踏入，以至于旁人俱笑话她，必是在园中遇见了甚么洪水猛兽。
却只有她知道，她究竟在躲着谁。
夜烛下的莺时长长叹了口气，将思绪抽回眼下。她只见过他一次，竟教她念念不忘至今。可她是谁，他又是谁呢？她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便不敢再自惭形秽地去想那袭青衫了。
次日莺时起得很早。因画师第一趟来此，尚需宫人引路，这一行走的活计自然便落到了司籍的头上。而她想着昨夜里碧华的话，亦着实有些好奇，这位玉树临风的崔画师与她那宇文公子相比，又会如何呢？
甫入集贤院，其间空无一人，打扫的内侍告诉她，距离应卯的时辰尚余一刻，且稍稍等待下便是。莺时笑应过，独自在偌大的空阁中循案随视。
大多画卷均已装裱妥帖卷轴安置，唯一幅半旧之作斜铺在案头，似是常被人翻阅的模样。莺时望见了其上隐绘着的云鬓，一时好奇，伸手将它展开。
她看见了低垂的杨柳，锦簇的花团，看见了青白的长凳与睡卧的美人。这美人的容貌教她有些恍惚又有些熟悉，待她凑近端详过那副面容与花髻，这才骤然惊觉——那分明是她自己。
莺时震然地将目光移至落款，在她看清那个名字的同时，有稳惬的跫音自她身后传来。
“我一直在寻你。”一袅清湛的杏坛霭香弥洇上莺时的耳垂，崔楷走近她，俯身笑道，“往后可不许再躲着我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青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