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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78章 有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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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四月,向峪带来了妫阑的来信。
他虽然未被准许在息国行商,却有入宫觐见君夫人的特权。同上次一样,向峪又带来了楚国的荆山玉瑗,齐国的锦缎,陈国的乡土特产艾粟糕。
妫祯笑道:“多谢先生的好意,我也略备了些薄礼,请先生笑纳。”一面命惠屏将漆盒送上。
向峪一看,是与自己礼物价值相当的珠玉,无奈叹口气:“草民若是不收,夫人又要不安了。可我若是收了,这……”
“礼尚往来,先生就别跟我客气了。”妫祯笑道,“我听说先生如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商社都开到楚国和齐国去了?”她与向峪彼此熟稔,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朋友,她很珍惜。起码在息宫,是没有人可以这样陪她叙话的。
向峪笑道:“夫人莫要取笑了,小买卖而已,哪有那么神乎?不过,楚王倒算开明,对商贾之人并未加以苛税。”
妫祯咋舌:“你见到楚君了?”上次伐蔡一事,她便已觉察出,楚王绝非善类。
向峪点头,不掩赞赏之色:“楚君真乃豪杰。”
妫祯不以为然,警醒曰:“楚人嗜血好战,若是打起仗来,你的生意做不成,还会觉得楚君好么?”
向峪哈哈一笑:“怕什么?打仗才是做生意的好时机!”
妫祯问:“你向匠人孙买的宝贝,眼下如何了?找到买家了吗?”
“夫人有心,竟还记得这桩事?”向峪意外,咧嘴一笑,显得有些憨厚:“这个……还没有。”
妫祯有心想襄助他,踌躇片刻,便道:“或许,我可以说服国君,买下先生的货物。”
不料,向峪连连摆手:“多谢夫人好意,只是,草民还没想好该卖给谁,一时半会还不打算出售。”
“为何?”
“有些货物是会自己找主人的。”
“不能卖给息国么?”
向峪笑而不答。
妫祯与他熟稔,见他不愿出售,便作罢。忽又想起一事,便道:“先生近期可会去宗周的洛邑?”
“我的商社在那里有分社。夫人有事尽管吩咐,我可以派人送达。”
妫祯道:“我想写封问候的信,托先生带到洛邑,给我的妹妹阑公主。她在信里说,花朝节后,她会动身去洛邑。”
向峪一听便道:“小事。包在草民身上。”
妫祯舒眉而笑:“有劳先生了。”
她记得,妫阑信中说自己大病了一场,还说“宛丘寒,花朝节后,余寒犹厉,整日郁郁。”
妫阑还说,她自己提出,要跟随妫杵臼去宗周的洛邑朝觐。邑苋见她肯出去,自然大喜,岂有不允之理?
妫杵臼也觉得妫阑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倒不如带她一同出游,权当散散心,体察一下各地民情。何况,届时各国诸侯都会前去洛邑朝觐周天子,或许妫阑能遇上理想的夫婿,也未可知呢?
齐侯小白的婚期原本定于三月,可是,直到秋九月,仍然没有传来任何喜讯。
妫祯倒是收到了妫阑的信,但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齐侯小白。
妫阑已经从宗周的洛邑回到了陈国宛丘。她此行的收获颇丰,不但带回了太夫人与周天子的无数赏赐,还结识了许多公子、公孙和贵女。
这样也好,妫祯想,至少可以让她早点断了念头,将齐侯小白彻底抛诸脑后。否则,以她的脾气,真担心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直到冬季,齐侯小白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一位待娶的王姬,已经到齐国等他很久了。
为了表示歉意,以及对王室的尊重,齐侯小白以极高的规制,为王姬举行了盛大的昏礼。
周庄王十四年,冬十二月,乙亥之日,王姬出嫁,煌煌仪仗喧天。
周天子姬佗眼看着爱女顺利出嫁,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一病不起。
姬佗薨于第二年的冬十月,谥号周庄王。继位登基的,是周世子姬胡齐。
“夫人,药来了。”
惠屏小心地将药汁放在木盘中,捧了过来。
妫祯放下《六韬》简牍,看了看碗中的黑褐药汁,没有伸手。
惠屏不忍,劝道:“夫人,您不耐受此药,而且又这么酸涩,要不先停一停吧?都服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碗两碗的。说不定,夫人已经有喜了呢?”
见妫祯没有说话,惠屏便将药碗端走。走至殿门,听见妫祯轻唤道:“回来。”
惠屏只好回去。妫祯伸手执了那药碗,凝神片刻,忽然一饮而尽,将碗放回木盘,如释重负道:“好了。”
惠屏赶忙奉上葛巾和温水,供她拭唇,漱口。
忽见妫祯面色一变,蓦然捂住口唇便奔了出去,扑在兰圃边上,将刚才饮尽的药汁,连胆汁一起,悉数都呕了出来。一张脸本已清减不少,此刻犹显楚楚堪怜,犹如风中海棠柔枝摇曳。
惠屏在她身后搀扶着,轻拍后背。
妫祯腹中已空无一物,又干呕了一阵,虚脱地闭目匀息片刻。
她没有想到,幼时服的凤檗树汁,虽然早已弃用,效力竟能持续这么久。始料未及,后悔不迭。
真不知道当初用它来遮掩身份,是对还是错。
省亲回来之后,除了用贵子姜草,她还开始尝试针砭之术,以求有娠,导致胸部突然开始激增,她一度以为是有娠的先兆,不料癸水该来就来,一天都不差,肚子却平坦如水,丝毫未见动静。
没有时间了。
离公孙貔的半年之期,只剩下两个月。
两个月内,姬荀若是仍然膝下无子,不但妫祯面临被废,就连姬荀,也不一定能坐稳君位。
而且,公孙貔眼看芈姬失宠,又在谋划进一步的举措。他已经上奏疏给姬荀,声称息国虽然在蒸蒸日上,可是积重难返,短时间内还不能跻身强国,成为像郑国那样的小霸主。在那之前,借楚国的威势,震慑四周,保全自己,借以争取自我发展的时间,是对息国最有利的策略。
公孙貔表示,他愿意出使楚国,替姬荀求娶楚国的另一位公主芈湘,以求增进两国的方睦关系。
至于那楚国公主芈湘来了以后是什么位份,公孙貔没有说。
但如果芈湘肯答应的话,想必就是冲着君夫人这个位置来的。姬荀也不好意思随便定个美人的身份。
姬荀目前还没有应允。但很难保证在公孙貔的逼迫下,不得不同意。
时不我待。
一念及此,妫祯定定神,轻声道:“再去煎一副来。”
“夫人对此药,每服必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您这么年轻,身子又健康,只要安心调息,神明一定会赐子嗣给您的!夫人这么折磨自己,何苦啊?国君也不劝劝!”
“子嗣乃国之大事,国君是明君,岂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她吸一口气,扶着阑干站起来,声量虽轻柔,口气却不容置辩:“快去。”
惠屏也是个一根筋的实心眼,还想再劝,宫人正好来报:“太医范来了。”
惠屏大喜,迎上去便问老太医:“大人,您又来为夫人诊脉么?”
太医范一把花白发须,神态磊磊有松泉之风,待人和善慈祥,又兼医术高明,在宫中一向是最受尊敬的。他点头笑道:“正是。国君有命,老臣怎敢懈怠?”
妫祯有气无力,笑容十分虚弱:“大人来得正好。这里有一匣国君赏赐的百年人参,我眼下服药,不方便用,太医大人拿去吧。”
太医范自然不敢拒绝,谢恩之后收了,道:“老臣这就为夫人诊脉吧。”
“有劳了。”
“为夫人诊脉,臣之幸也。”
诊脉过后,太医范沉吟不语。惠屏心急,抢先问:“如何?”
太医范望向妫祯,目光有怜悯之色。他转头问惠屏:“臣开的药方,姑娘可曾呈给夫人按时服用?”
妫祯闻言,已知其意,黯然轻叹一口气。
“有有有!早就服完了。”惠屏道。
“老臣再为夫人开几一副药,先吃着。假以时日,就能见效了。”
“这么说,就是眼下还没动静了?”惠屏也明白了,不甘心道,“大人,您要不要再看看?夫人时常都在呕吐,状似害喜呢!”
太医范摇头,和善道:“那是夫人心气郁结,脾胃失和所致。姑娘若是不放心,可以多请几位太医前来诊治,以免有误。”他早就发现,妫祯似乎被某种药物伤过本元,腹中极阴,几乎毫无怀娠生子的可能。当然,这话他不敢说,也不忍说。
妫祯抬手阻止了惠屏继续发问,微笑道:“太医大人哪里的话。婢子不懂事,随口胡诌,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太医范又详细告诉惠屏,熬药的时候,何种药先下,何种药后下,细细叮嘱之后,便告退了。妫祯便让惠屏去他。
惠屏回来才发现,太医范走得匆忙,忘了带走那一匣人参,拿起匣子便去追。
惠屏这一去,迟迟未归。过好半天,才心急如焚地匆匆回来,径直去找妫祯,一边喘气,一边道:“夫人!”
妫祯面容消瘦,闭目疲乏道:“何事?”
惠屏气息不定道:“夫人,奴婢刚才去追太医范,看见他并没有往宫门的方向去,而是往西苑走了。奴婢一时好奇,就跟去看了看。”
妫祯眼皮都不抬:“横竖是去给人瞧病的,你别惹麻烦。”能有太平日子过,锦衣玉食,就已经很好了,她才懒得管这些闲事。
惠屏摇了摇妫祯的胳膊,焦急道:“奴婢看见太医范走进西苑三位姬妾的住所,便在墙角树荫下等了片刻,忽然听到里面的笑作一团,好像是……有人怀了身孕!”
妫祯缓缓睁开眼,忽然坐起来,问:“你听仔细了?”
“千真万确,奴婢听得分明,不会有错。那个有孕的媵妾得意忘形,听声音,像是芈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