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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69章 雩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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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南宫长万对她的举动不明所以,一愣之下,指向她咽喉的青铜剑蓦然一顿。
暖阁外,公子款眉头一扬:“来了!动手!”
左右甲士面面相觑,茫然摇头:“公子,还没听见号令啊。”
公子款露出鲜有的怒容:“我说动手!”
门内,南宫长万一把提起了妫祯:“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一手执剑,便向她颈项上割去。
门扉“喀嚓”一声四裂,南宫长万吃惊地回望。在这一瞬间,一支戟破空而来,将南宫长万的胳膊钉入旁边的木柱。公子款为首,百名荷戟的甲士一拥而入。
公子款一眼看到昏迷不醒的妫祯,上前扶起她,大呼:“把息夫人抬出去!”
妫祯醒来时,听惠屏在一旁喜道:“醒了,夫人醒了,快去通报。”
须臾,有男子脚步声疾疾而入,伴随着太子御寇的声音:“你这次可把大家吓坏了!”
妫祯要起身,太子御寇拦住她,口气略带责备:“我又不是外人。”
妫祯笑道:“我又不是受伤,药酒而已,服了解药很快就没事了。”
太子御寇又道:“敬仲也来看过你,你还没醒。他又不能留在宫里,只能先走了。他事先不知道是你亲自去见南宫长万,还以为是随便哪个侍婢。现在知道之后,气得差点吐血了,连对公子款也没有好脸色。我看啊,敬仲心里这个芥蒂恐怕很难解开了。”他的口气越来越恼怒,“兹事体大,你怎么能自作主张,以身涉险?你知不知道,那南宫长万行事全逞一时意气,万一他对你见色起意……或者加害挟持你,你一个弱女子该怎么办?这些男人的事,你何必插手?”
妫祯有气无力道:“太子也看到了,我不是安然无恙么?”阿兄会因此和公子款翻脸,着实是她始料未及的,现在她也有一丝后悔。
“公子款那个家伙,我要找他好好理论理论!为了前途,连你都可以出卖。”太子御寇恨恨道。
“这可不是明智之举。”妫祯摇头道,“且莫说我是自愿,公子款此举,在陈侯看来,是为国分忧,必定只会嘉奖他,而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你去找他们闹,岂不是自讨无趣?我知道你的一片好心,心领了。”
太子御寇余怒未消,道:“我不管你是祯公主还是什么西夫人东夫人,我只知道你是我堂妹。你给我好好记住,这样的事,以后切不可为之!”
妫祯点头道:“是是是,好好好。对了,那南宫长万如何?”
“甲士破门而上,将他缚了个结实。虽然他后来已昏醉不醒,但因为他是大力士,恐怕寻常手段束缚他不得,公子款便主张干脆杀掉他,把尸首运回宋国便罢了。本来无可无不可,但敬仲心里有气,偏偏和他唱反调,出主意叫人找了一张犀兕的革皮,将南宫长万裹严实了,只露个脸呼气。犀革最是坚固粗厚,做铠甲和盾牌都绰绰有余。”
“就这样绑着,连夜送回宋国。听说,那南宫长万半路醒了,拼命挣扎,高呼:陈人害我!我听押送的甲士说,南宫长万拼命挣扎,等他们抵达宋国的时候,犀革都被他硬生生磨出了洞,四肢都露了出来。如果再晚点,真不知道他能否逃脱。”
“好险!”妫祯惊道,“这样的话,南宫长万就再无一丝生机了。宋国人必会杀他解恨。”
太子御寇哼了一声:“罪有应得!”
她默默听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次公子款算是立了大功,君父正要奖赏他呢。”太子御寇的口气有点遗憾,“不过,你是敬仲的妹妹,此次一身涉险,功不可没,君父也嘉奖了敬仲,只是敬仲坚决推辞不受。”
“是我不对,不该瞒着阿兄。他一定生我的气了。”妫祯黯然,打起精神问,“南宫老夫人下落如何?”
“自然是关在囚车里,一道送回宋国去了。”
妫祯马上问:“可有转圜余地?南宫长万有罪,可是他的母亲何罪之有?”
太子御寇不以为然:“弑君这种事,沾上便是夷族,谁能逃得掉?他的母亲养了南宫长万和南宫牛这么两个儿子,差点祸害了整个宋国,算不算教导无方?难道不该治罪?况且,我们只是把他们送回去,如何治罪是宋国自己的事。”
妫祯无法反驳,心中郁闷,便道:“公子款曾让我送了两套衣屨给南宫老夫人,现在何处?”
“有这事?”太子御寇回忆道,“押送南宫老夫人的时候,我看她没穿什么新衣裳,还是穿的旧衣。”
“那么应该还在那个暖阁里。拜托太子派人替我寻回来。”
太子御寇见她神色认真,愕然道:“为什么?你要穿?”
妫祯不肯说:“我自有用处。”
“我如今是越来越不懂你了。”太子御寇埋怨道,“也罢,我派人去找找看。”那个暖阁自从出了事之后,暂时还没有人进去,应该可以找得到。
“外面什么声音?”
“唉,陈国这两月久旱无雨,正准备祭祀祈雨,这宫里一天到晚演乐吵吵嚷嚷,让人不得安生。也就你这里还稍微清静点。好在等到正式雩祭之后,也就消停。”
妫祯瞥他一眼:“太子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见,恐怕要做文章了。”
太子御寇不以为然:“我问心无愧,君父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何惧哉?不过,你这次回来,倒是看得出来颇有长进。我以为你还是个小丫头,不想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妫祯苦口婆心道:“你先别夸我。太子为什么了解别人,却不了解自己的处境呢?你迟迟不愿兑现与祁由的婚约,青春易逝,逼得祁由不得不与公子款联姻?”
太子闻言,没好气道:“我的事,你少管。”
妫祯见四周无人,道:“大司寇在陈国名望极高,弟子遍布朝野。太子如果希望将来地位稳固,就不能失去司寇的支持。”
太子御寇哼一声:“我是太子。”
“你成为太子前,也只是公子,与众公子并无不同。”
“就算如此,要稳固太子之位,便只能娶大司寇之女么?大丈夫胸中自有丘壑,岂独倚仗裙钗?”
妫祯无奈,听着遥遥传来的大雩祭祀的细细巫乐,不再言语。来日方长,她知道一时半刻,无法说服这头骄傲的倔驴。
太子御寇奇道:“咦,对了,敬仲与懿氏有婚约,也一直搁置,你怎么不催他?”
妫祯理直气壮道:“阿兄又不是太子!”
太子御寇无言以对,又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了。
妫祯知道他心情不佳,本想宽慰一番,但眼下已无暇顾及太多。
因为,太子御寇离去之后,公子款遣心腹来传话给妫祯,带来两条消息:
第一条:“要杀那人,便在明日。”
第二条:“宋人囚禁了南宫长万和猛获,并把他们剁成肉酱,宋国百姓恨之入骨,争相食之。”
妫祯默默将帛信放在烛燎上焚了。
昏时,太子御寇命人送来了那两套衣屦。
妫祯便命人在兰苑的角落里立了块简陋的木牌,将那两套新的衣屨在木牌前点燃,看它们在白色烟火中化为团团灰烬。
她望向天空,轻声道:“南宫将军,你安心地去吧。希望你来世,有福气做个凡夫俗子。”
史载:
周庄王十四年秋,南宫长万奔陈,以牛车辇载其母,一日而至。
宋人既捕猛获,又向陈国贿以重金,乞还南宫长万。陈国人遣美人劝酒,及醉,以犀革裹之,押解回宋国。
及宋,长万手足皆透犀而出。
宋人囚长万、猛获,将其都剁为肉醢,宋人争食之。
雩祭大典,在陈宫之西的祭台举行。
祭台由巨石土夯而成。祭台之上,立着一面高阔的石壁,上面钉着木桩与铜钉,墙面斑斑驳驳,是经年累月堆积而成的干涸黑紫的污渍,隐约飘来一股腥气。
四根图腾柱各自耸立于东南西北四方,中央则是以大石砌成的神台。
此次雩祭,朝野上下郑重其事,所有人提前沐发盥沃,斋戒洁鲜。
祭台上的平阔处,设了蔺席案几。妫斛、妫阑等人席位都在台下,遥遥观望。
妫祯已贵为君夫人,又是尊客,所以席位设于台上。她此刻正端坐席间,目光投向祭台中间载歌载舞的巫祝,似在欣赏巫舞。
巫鼓乐声中,妫祯望向那头戴柳冠,跣足被发的少女。
那少女被绑在一根木柱上,形容秀丽,神态昏沉木然。
公子款的席位设于妫祯之侧,压低声量对她道:“这便是那位选中的神巫,十六岁。她的父亲曾担任司马都尉。”
妫祯压抑住心中的愤怒。她想起自己出嫁之后,陈国不得不另找了一名贵族少女充作新的“神巫”。
听说,那贵族少女死时,年十三,未及笄。
台上,礼官的唱名声中,太卜出场,主持雩祭大典。
妫祯循着众人目光望去。
太卜头发斑白,身着五色巫衣,头插彩色禽羽,神态慈悲虔诚。他踏着鼓点,手执羽绂,在坛前浪形载歌载舞舞,以祀上帝(注释:中国上古已有上帝这一说法,泛指五方天帝),以礼群神。
巫觋舞乐之后,礼官高呼:“吉时到,礼始!”
太卜手捧燎柱,于坛火中引燃,随即五体投地,祭拜天地神灵。
那被当做神巫的少女,目光呆滞地望向空中升腾的袅袅白烟,仿佛那白烟是噬人的妖魔。
妫祯仿佛看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