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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8章 摔杯为号 ...


  •   幸好南宫长万没有起疑,反而手抚着那两套衣裳,黯然道:“息夫人大概不知道,我此番投奔陈国,家母也跟着受苦,仓促之间衣服鞋履一概忘取。我正怕家母不适应,多谢息夫人有心,送来了衣屨,家母见了,必定十分欢喜。”

      言讫起身,庄而重之地施礼:“南宫长万在此,谢了!”屈膝下跪,双手贴地,以额触地,竟然行的是稽颡大礼。

      “将军请起,”妫祯动容,发自肺腑道:“南宫将军事母至孝,令人钦佩。我自幼失去双亲,早已没有母亲可以相伴,见了将军和令堂舐犊情深,心里很羡慕。”有亲生母亲陪伴,哪怕是逃亡,心里也一定有所依靠的吧?而且,这位南宫老夫人不简单,能把儿子教育得坐怀不乱,十分难得。

      南宫长万跪坐而起,从腰间取出一块铜牌,双手放在她的案几上。

      妫祯取来看,不解道:“这是何物?”

      “宋国的大将符节。”

      妫祯隐约有些明白他的意思,问:“将军这是何意?”

      “长万已经离开宋国,此物再无用处。又与息夫人一见如故,蒙息夫人恩义,无以为报,便以此物相赠。我打算明日便启程,去别处碰碰运气。将来我若有幸得聘高位,想夫人凭此符节便可号令长万,无论钱财金帛,或是征战杀伐,谋逆叛乱,但有驱使,南宫长万无不从命。”

      妫祯愕然道:“这如何使得?”

      “息夫人不收,是瞧不起长万么?”南宫长万似乎很在乎别人的评价。

      妫祯思忖,便将铜符节收入袖笼之中,道:“那就却之不敬了。”

      触手处,是那枚出宫令牌。

      另一只手,握着那只玛瑙酒杯。

      公子款说摔杯为号。

      无论是出宫令牌,还是玛瑙酒杯,今日都必须做个决断。

      这个决断,可能会对后世造成无法估量的影响。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药酒马上就要发作了,时机紧迫,容不得她细细思量,必须要在发作之前解决问题。妫祯手心泌出细汗,沉吟不语。

      昨日,宋姬来求她时,她并没有当场允诺,只让宋姬先留下令牌,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也只能顺势而为,相机行事。若是天要亡他,你也不要心怀怨恨。”

      宋姬连连称是,千恩万谢。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今日她亲眼目睹,南宫长万本性并不算穷凶极恶,他戆直简单,又兼天赋异禀,杀了未免可惜。

      该不该给他一次自新的机会,为息国招揽人才?

      公子敬仲知道了,一定也会赞同的吧。

      妫祯关切地问:“南宫将军此后欲往何处?”

      “郑国。郑都商丘离宛丘最近,又与宋国相邻,历来两国边壤就有纷争。我这样的人,郑国正需要,将来必定可以大展拳脚。”

      “将军有没有想过去息国?”终于问了出来。

      南宫长万一愣,继而大喜——息夫人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息侯姬荀的态度。这样一来,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对南宫长万来说,不啻于喜出望外。

      “息国甚好!我南宫长万不怕国小兵弱,就怕主公不信任。士为知己者死!若是能蒙息侯赏识,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妫祯也微笑,释然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顺利得超过想象。

      宾主尽欢。

      妫祯拿定了主意,乘南宫长万仰脖饮酒的时候,状似无意地用广袖遮住,一只手却探入袖笼中,取出了那块出宫令牌。

      就在令牌重见天日之前的一瞬,她突然犹豫了一瞬,貌似不经意地问:“如果将军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打算如何对待宋国和公子御说?”

      南宫长万不假思索:“无论我身在何处,若是手握兵权,将允诺永生永世不率兵进犯陈国和息国。至于宋国,还有那个新登基的宋国国君,那几个拥立新君的臣子,必定一个不留,全部杀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我南宫长万毕生之念!”

      妫祯宛如兜头一瓢雪水浇下,头脑瞬时清明。

      她怀着一丝希冀,试探地问:“听说公子御说登基继位为国君之后,贤良明达,知人善任,为朝臣所拥护,为百姓所称道。眼下,宋国的内乱刚刚偃旗息鼓,百姓好不容易才过上太平日子,南宫将军如果要讨伐宋国、杀了宋侯,那百姓们岂不是又陷入内乱之中么?”

      南宫长万神色激烈,愤然道:“那个公子御说,于宋国人有恩,于南宫长万却是有仇!他们杀了我的胞弟南宫牛!我的老母亲为此哭泣不止!此仇不报,我南宫长万还有脸苟活于世吗?”
      妫祯听见自己袖笼中的令牌仿佛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忍不住和悦地再劝了一句:“想当初,他们也是被逼无奈。若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啊。”
      南宫长万恼羞成怒:“息夫人今日是来责备长万的吗?”

      妫祯看他眼中冒出凶光,心中不由一凛,想起此人生性佻勇,一言不合便击杀了宋湣公,便笑道:“今日与南宫将军对酌,不过直言而已,何需矫饰?再说我一个妇人见识,将军雅量,请不要放在心上。”

      既然是君夫人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南宫长万颇有些受宠若惊,倒也消了气,道:“无妨,无妨!”

      妫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宋国防卫严密,将军要杀宋国新君,何其难也?”

      “不难,不难!宋国现在内乱方定,各方守备松懈,加上宋国兵力本来也不强悍,届时我联合列国之师,率军打进都城商丘,一路杀入,擒了那公子御说和一帮乱臣贼子,一刀砍成两截,再于城中熙攘处弃市,再把他们的妻女全部贬入隶籍,大仇便得报!有何难哉?!”

      妫祯心中不寒而栗。她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把将军铜符节取出,交还给南宫长万,温和微笑道:“如此说来,这枚令牌待将军东山再起时,调兵遣将,或许有用。将军的心意,我领了,此物先物归原主。等将军大仇得报,凯旋归来之时,再赠与我也不迟。”

      南宫长万盯着妫祯半晌,突然道:“果然。”

      言讫,起身“噌”的一声,拔出佩剑!

      妫祯坐在席间,静静望向南宫长万,面色不变,藏于袖中的手却紧握住直兵。毕竟是弱质女子,迷酒的药力此刻开始显现,她的手已经有些不听使唤,有些像醉酒的先兆,南宫长万却安然无恙。

      却见南宫长万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铜符节我先替夫人收着,来日再报恩。今日得见息夫人,三生有幸。息夫人既不收我礼物,我便来作一段剑舞,为夫人助兴如何?”

      药力来势汹汹,妫祯颔首,稳住自己逐渐眩晕的头部,轻声道:“有劳将军。”

      南宫长万却未见异常,只是言谈稍有迟缓,一手持剑柄,一手持剑鞘,歌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南宫长万一面作挥剑之姿,一面作缓慢旋转状,动作与唱词却是越来越慢:“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唱到最后一句,“与子同裳”还未出口,佩剑“当”一声坠地。南宫长万扶着木柱,四肢发抖,变了脸色:“酒里有毒!”

      妫祯残存的一丝清醒提醒她,此刻应该速速逃离此地,奈何身子绵软,头脑睡思昏沉,摇摇晃晃起身刚行了两步,却又瘫坐在地。

      南宫长万怒道:“毒妇,你为何要害我?”

      他缓慢地俯身,吃力地拾起那剑,朝妫祯一步步走来,目眦尽裂,端的形如凶鬼:“貌如天仙,心如蛇蝎!我先杀了你这妖女!”

      那剑闪着死亡之光,已近在咫尺。妫祯拼命想起身逃离,但四肢早已不听使唤。

      暖阁外,灌木丛里,两百名持戟甲士百无聊赖。

      公子款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暖阁的木门,额头一层细汗,道:“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都这个时候,难道药效还没开始发作?”

      攻入的时机,不能太早,否则南宫长万还没被灌倒;但也不能晚,否则先倒下的必定是妫祯,南宫长万察觉之后,必定会杀了她以发泄怒火。

      必须要在南宫长万的药效发作,但还没来得及对付妫祯的时候,破门而入,一举拿下。

      这实在太难了,尤其外面看不出一点痕迹。公子款的心都提到喉咙口了,他预感到今天可能会是个惨剧。

      暖阁内,妫祯支持不住,残存的一丝清明已如烛燎湮灭一般,几乎消耗殆尽,两眼发黑。

      最后一瞬,她咬牙用颤抖的手举起玛瑙杯,用尽毕生力气,朝房门扔去。

      “笃”的一声轻响,小巧的玛瑙杯没有撞击到门扉,却跌落于地,骨碌碌滚了一圈。那声音太过轻微,如同瓦雀的翅翼掠过晴空的风声一般若有若无。

      功败垂成。妫祯叹息一声,绝望地闭眼,陷入无知觉的黑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68章 摔杯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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