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67章 长万 ...
-
翌日，妫祯妆扮停当。公子款领她来到一座楼台上，指了指前方。
妫祯遥望那暖阁，门房紧闭。门内隐约有丝竹之声。
妫祯举棋不定，内心挣扎激烈，却不能让公子款看出来，只是突然问：“此事没有告诉我阿兄吧？”
“当然。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怎么敢随意走漏风声？况且，公子敬仲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找我拼命。不过，你也不用怕，”公子款低声道，“若有意外，立刻大声呼救，我就在旁边。门口两名侍女也是有功夫的。若有万一，她们会以命相抵，保你无虞。”
门内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力士，若真有不测，恐怕谁也来不及救她。
何况，她还没有想好，到底是杀他，还是救他？
怎么做都有风险。进退两难。
公子款向西面抬了抬下巴，补充道：“还有一百名名持戟精兵甲士，一百名□□手。”
妫祯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茂密灌木之中，隐匿有金属之色闪现。
妫祯心中愧疚，朝他笑道：“有劳。”
公子款却摇头，叹息道：“如果不是因为陈国不够强大，怎么会连累你身涉险境？”他将一把小巧的直兵（注释：匕首）交给她：“藏好了。这可是削铁如泥。”
妫祯见那直兵十分小巧精致，锻造精良。拔出一看，尖砺的锋刃泛着寒光，心下十分喜欢，便藏入怀中，道：“多谢。”
公子款道：“你先稍坐片刻，此刻还不到时候。”便施施然坐下，乘风纳凉，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公子款侧耳仔细听了听，暖阁不时飘来一阵女子们的谑笑声，才欣然颔首道：“是时候了。”
妫祯捧起木盘中的酒器与衣物：“我去了。”
公子款深吸一口气，道：“万事小心。记住了，摔杯为号！若有万一，不要忘记，你手中的直兵也可以杀人。”
妫祯点点头，公子款便目送她徐徐步下石阶，走向暖阁。
行至门口，妫祯停下定了定神。
这一进去，不知还能不能出来。
她缓缓推开门扉。
室内的欢笑声顿时扑面而来。
几名美貌侍婢，或坐或卧，倚于席间一人身上，纷纷谑笑道：“将军，何不尽饮此酒啊？”
席间端坐一人，身量魁梧壮实如牛，眉毛粗短，眼睛狭长，匪气与悍气并存。那人目光在美貌侍婢身上转了几圈，身子却端坐不动，并不与之亲狎。
这便是南宫长万。
那南宫长万也正抬眼望来，见一位贵族女子徐徐步入，周身似有一层气韵光晕，仿佛一轮皎月透窗而入，温和婉转，便是一愣，只觉魂魄已从头顶咝咝散逸而出，手中陶觥轰然堕地，四裂八瓣，酒液倾倒一席。
众侍婢亦难掩惊妒之色，目不转睛。
妫祯恍若未闻，施施然向南宫长万含笑道：“素闻将军高名，冒昧前来一晤，将军勿怪。我是陈国公主妫氏，息国君夫人。”
众美婢恍然大悟，伏拜如仪。
南宫长万也肃然而起，庄重施礼：“原来是息夫人。久闻高名，失礼了。”
妫祯笑道：“南宫将军不必多礼。素闻将军英勇，今日巧遇结识，幸甚幸甚。听说南宫将军有家眷同行，特意命缝人赶制了两套裳服、两双屨，请将军不要推辞。”
南宫长万喜不自胜，搓搓手，双手接过，拜谢道：“蒙陈侯不弃，收留长万；息夫人则是雪中送炭。你们都是我南宫长万的恩主啊。”
“区区小事，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南宫长万再拜：“人若敬我，我必敬之。多谢息夫人有心。”又环顾了一圈众美婢，道：“你们出去吧。”
妫祯心中有些忌惮，便微笑道：“有美相伴，不亦乐乎？将军为何将她们驱走？”
南宫长万道：“息夫人是何等高华出尘之人，南宫长万斗胆，想与息夫人酌酒清谈。有这些妇人在一侧，恁的聒噪，饮酒也不得安生。”
妫祯转向众美婢道：“将军的话可听明白了？你们不得喧哗嬉戏，在一旁好好伺候，为将军斟酒。”
众美婢唯唯诺诺。
南宫长万却拿一双眼睛看她，略为不满道：“息夫人信不过长万。”
妫祯一怔：“将军何出此言？”
南宫长万一张脸涨得通红，赧颜道：“息夫人，长万并非贪图美色之人。夫人虽然惊为天人，长万却不敢有亵渎之意。只是敬重夫人胆识风仪，乞与夫人结为相识。”
他说他不是好色之徒。
妫祯细细环视屋内，衾席整洁，未有动过的痕迹。众美婢酒已半醺，衣衫却十分齐整。
这些陈宫里的侍婢年轻貌美，但因为有邑苋在，很难获得陈侯的宠幸。所以，今日能有机会来陪酒，可说是欣喜若狂。——这位异邦来的南宫将军，被陈侯奉为上宾，一定不简单，一看就知道也是个人物。如果有幸能被他看中，陈侯一定会将她们赐给这位南宫将军，自己下半生便安妥了，比在宫中寂寞终老一生不知强出多少倍。
这样的机会，许多侍婢终其一生，也等不来一次。
因此，众位美婢无一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只差没有扑上去。
南宫长万并没有严词拒绝她们的亲亵戏狎，但却一直岿然不动，稳如泰山。他知道是在逃亡途中，不敢稍有亵慢。
这等克制功夫，别说是蔡侯姬季，就算是姬荀，也不一定能做到。妫祯心下生出几分敬意。
南宫长万见她未出声，有些赌气，拱了拱手，粗声道：“息夫人不信长万，长万不敢打扰。长万低微，恐怕此处污了贵人的鞋屨。息夫人请回吧。”
袖中暗藏的直兵与令牌，冰凉之气隔着衣帛，仍然沁人，带给她一丝清明镇定。
而她带来的醴酒中兑了药汁，饮下片刻便会不省人事，一昼夜方得醒转。
妫祯心中有了底气，便道：“将军何须动气？便如将军所愿。你们都下去吧。”
众美女虽不甘心，却也不敢违命，鱼贯退下。
门开，妫祯状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远处。灌木深处，依旧有铠甲的微芒。
南宫长万拱手肃然道：“息夫人气度，南宫长万钦佩。”
妫祯起身，亲自为他斟了一爵酒，道：“将军忒谦。此酒敬将军，祝将军前途顺利，逢凶化吉。”
南宫长万道：“多谢吉言！”举爵向妫祯道：“息夫人请。”
妫祯为难道：“我不善饮酒，将军自酌便是。”
“息夫人虽是女流，气量不输男子，焉能不善饮酒？”南宫长万不信，再三劝之。
见她仍旧推辞，南宫长万将酒爵一顿，怫然道：“息夫人不饮，莫不是看不起长万？那长万也不饮了！”
妫祯表面镇定，心中却迅速计较了一番。
她一旦饮下药酒，恐怕南宫长万还未醉倒，她自己先昏迷不醒，南宫长万必定会立即识破。
如此一来，如果他动了杀心，一剑把她杀死，那就太不划算了。假如他乘药效还未发作的时候，夺路逃跑，困兽之博，就算有一百名持戟甲士，也未必能擒住他。
但眼下南宫长万已经开始生疑了。如果她坚持不饮酒，恐怕会引南宫长万更大的猜疑，后面的事就功亏一篑了。
她心中惶急，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望向南宫长万，曼声道：“既如此，那就奉陪将军到底。”
“好！”南宫长万大喜，双手举爵：“息夫人请尽此爵。”
妫祯摄衽敛袖，缓缓执起酒爵，将醴浆倾入口中，再将空的酒爵一亮。
南宫长万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确实饮尽了每一滴醴酒，便击掌大赞：“息夫人爽快！”心中疑窦顿消。
妫祯莞尔，自斟一爵酒，道：“南宫将军此行携带贵眷，却只让贵眷住在宫外的传舍，未免有不便之处。将军若不嫌弃，不如请贵眷一同入宫居住，如何？”
南宫长万摇头，也自斟一爵，一口饮尽，道：“家眷仅有家母一人，并无旁人。”
“南宫夫人呢？不曾随行么？”
南宫长万重重叹气，又斟了一爵，道：“不怕夫人见笑，我尚未娶妻，只有几个侍婢而已。这次我是从宋国逃亡出来的，因为拥立新君失败，被宋人追杀。陈国一向与人为善，因此我特意前来投靠。那一日我兵败之后，手中无一名士卒可用，便回家用牛车驼了老母亲一道逃亡。其他随从侍婢，则一概不知所终。”他很谨慎地对弑君一事避而不谈。
说到这里，南宫长万面露得色，一口将爵中酒再度饮尽：“幸得我天生神力，从宋国到陈国，一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妫祯惊叹不已，赞道：“南宫将军神勇！路途如此遥远，就连马车也要两天才能到，将军却只用了一半时间。”
南宫长万越发面露得色，道：“说起来，这也是家母的功劳。我的神力，是家母所赐，才得以武力晋爵，做了将军，有了田宅和仆婢，还扬名一时。”
妫祯叹道：“将军若是生而平凡，却也不是坏事。”
“息夫人此话何意？”南宫长万许久不曾开怀畅饮，今日得了机会，打定主意要尽兴，醴酒已经见底。
妫祯由衷地感慨道：“假若南宫将军生而平庸，或许不会有加官进爵、统领千军的机会，却也不会冒险拥立宋国新君，这样，就不至于颠沛流离啊。能够得享凡人的平静安宁，其实也是一件幸事啊！”
南宫长万不以为然，摇头道：“奈何。我南宫长万的神力，息夫人您的容貌，注定都不是凡人，也无法过上凡人的日子。”
忽有人叩门进来，乃是一名美婢呈奉新的醴酒，说是公子款吩咐将醴窖中最好的酒送来给南宫将军和息夫人尝一尝。
那侍婢临去前撤下了先前的残酒，并朝妫祯偷觑了一眼。
妫祯明白，必是公子款不放心，命人前来借奉酒之故察看情况，以防她有不测，此外，也有催促之意。新奉上的醴酒，必定加大了药量，药效更猛。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67章 长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