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2章 困兽 ...
-
楚王突然放声大笑，直笑得无法遏制，声震殿宇穹顶，笑得眼泪都下来了。那般的欣喜若狂，状若疯癫。
姬季猝不及防，心中惊惶疑惑，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思忖着楚王千万别出尔反尔，又要杀自己。他决定及早抽身：“多谢楚王宴请，姬季感怀。时候不早了，不敢叨扰，姬季告退。”
楚王仍在大笑，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自便。
直到姬季离开之后，楚王仍在大笑，一边笑，一边骂道：“太好了！本王不是断袖！好你个小祯，骗得我好苦！”
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这就够了。
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他得到她。
上天也不能。
子文被急召入宫的时候，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他刚刚靠近殿门，还没进去，呼啦围上来一大群甲士，将他扑倒在地，手脚麻利地绑了起来，押入殿内。
子文又惊又惧，高呼：“大王救我！”
但他被扔在殿内地砖上的时候，马上闭了嘴。
楚王就坐在王座上，平静地看着他。
子文心里直发怵，暗叫不妙。他跟楚王君臣多年，心里很清楚，楚王生气的时候，表面越是平静，便越可怕。显然，楚王正在狂怒爆发的边缘。
他不敢出声，挣扎着爬起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谦卑地磕头。
“子文，本王素日待你如何？”楚王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子文吸了口气，诚恳道：“臣本来是云梦泽里的於菟（老虎）喂养过的，有幸被家人找回来，捡回来一条命。臣能进入楚国的朝堂，事奉大王这样勇毅果敢、千载一时的明君，是子文做梦也没想过的。大王信任臣，器重臣，待臣有如手足心腹，这样的恩义，臣就算是肝脑涂地，也不足以报答大王啊！”
他这番话倒是发自肺腑，毫无虚夸。
“拍马屁不管用。”楚王的脸色很淡漠，质问，“本王问你，为什么欺瞒本王？”
“冤枉！臣什么时候欺瞒过大王了？”子文委屈道。
“息夫人是谁？”楚王平静地问，口气好像在问“用膳了吗”。
楚王越平静，就代表他越暴怒。子文心中一寒，知道今日始终躲不过了。子文只好硬着头皮招认：“原来大王也知道了。息夫人……其实就是小祯。”
“这就是你的报答？”楚王突然狂怒，顺手抓起一方墨玉石砚就劈头盖脸砸过去，“还敢称你没有欺瞒？”
那块墨玉的砚台可是楚王的心爱之物，子文眼明手快，一把接在怀里，一面申辩道：“大王，臣也是前不久才得到的消息。臣知道她是小祯的时候，她已经是息夫人了啊！”
“所以呢？就隐而不报？”楚王问。
“大王，依臣对您的了解，如果您知道了息侯迎娶的陈国公主就是您一直在找的人，您一定会去息国抢亲的！”
这种事，楚王的确做得出。也只有他做得出。
果然，楚王冷笑：“抢了又如何？息国敢伐楚不成？”
子文急得磕头：“大王，您是可以抢，息国也不敢怎么样！可那是周天子赐婚，天下瞩目！您要是抢了，等于可就把周天子彻底得罪了！到时候若是列国借这个理由，联合起来讨伐楚国，那楚国岂不是陷于危险之地？”
楚王知道他说得对，却是一腔无奈与怒火无处发泄。
子文忍不住埋怨道：“大王，您治国多年有方，南征北战无数，对这些权术伎俩早就看得烂熟了，怎么一遇到息夫人，就像个生瓜蛋子，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呢？您毕竟是属于楚国的大王，楚国百姓的命运，全都系于您一人之身啊！臣实在不敢保证，若是一早告诉您，以您的脾气，会对蔡侯做出什么事情来。”
楚王怒火犹在燃烧，狠狠地攥紧身边剑柄：“还能做什么？至少可以直取蔡国，杀了蔡侯，替她报仇。”
“您又来了！臣就怕您这样。就算蔡侯有错，在列国看来，顶多算是德行不堪，罪不至死。您杀了他，到时候，天下诟病的人是大王您啊！”子文苦恼不已。他觉得大王与素日的心计城府相比，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楚王垂眸闭眼，烛燎的明光映在他英挺面容上，如焕如濯，留下轮廓优美的阴翳，脸色却像是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发现自己知道了真相，却什么都不能做。
突然一声嘈杂巨响，青铜酒觥、酒爵被楚王把横扫得飞起，“咣当”跌落于一丈开外。
“滚下去。罚俸半月。”子文听见楚王下令。
子文肉疼地呲牙。
果然是楚王，老奸巨猾，知道他皮糙肉厚不怕打不怕骂，就是视财如命。按说身为左司马大人，平日的俸禄已经颇丰厚了，但他平素节俭不已，穿得也不像个样子。这也就罢了，还时常故意饿着肚子来上早朝，好在散朝之后在楚王这里蹭一餐晡食。自己的俸禄，就小心留存起来。
他隐瞒了楚王最心爱的女人的消息，楚王就拿他最珍爱的东西来惩罚他。
但他很开心。
那个熟悉的楚王又回来了。
“谢大王不杀之恩。”
“滚！”
离去时，子文忍不住回望，见高屋邃宇的楚宫，大殿中再无旁人，楚王身影孑然，是奢丽华美的殿宇也遮掩不住的阑珊失意。地上的酒器颓然狼藉一地，无人收拾，残存的酒液在地上蜿蜒浸洇，宛如肆虐的河流。
鬻拳府中。
鬻拳不能下床，被楚王特允，寝疾卧病，不用早朝。他自断足之后，病症几经凶险高热，能活命已属万幸。
楚王派来了太医令为鬻拳诊治，还派凌人送来了窨藏的寒冰，用以消暑去热。伤情已见得好转，开始愈合。但终究是断骨之伤，以他这把年纪，痊愈还需时日。
帘帐撩起，鬻拳被扶起，一碗冒着酸苦气息的乌黑药汁送到嘴边。
鬻拳眼睛未睁，摇头：“拿走。”
“本王已试过，不烫。”
鬻拳倏地睁眼，惊得要挣扎起身下拜：“怎敢劳动大王？折煞老臣这把老骨头了！老臣有罪！”
“鬻伯，”楚王扶住他：“说过多少次了，你我同宗同源，朝堂之上，君臣相称。私底下，就不必如此拘泥了。”楚王看着他的裹着白纱布的伤处，眼露怜惜，嘴上却调侃感慨道：“你这一断足，可真要名垂青史了。”
鬻拳长叹：“老臣惭愧。”
楚王亲自扶他重新躺回榻上：“我今日来是为两件事。一来，看看你的伤势。”
“多谢大王挂怀，老臣感恩不尽。”
“二来，有一桩大事，要与先生商决。”
“大王明示。”
楚王起身踱了两圈，倏地停步，决心已定：“我要伐息。”
“眼下？”
“对。”
鬻拳愕然。息国就在楚国不远，随着楚国疆域扩张，讨伐是迟早的事。但是……
“大王，眼下可不是好时机！”
楚王蹙眉，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他之所以没有找令尹彭仲爽商议此事，是知道彭仲爽生性忠耿，一定反对得更厉害。
鬻拳语重心长道：“我王英明，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
楚王望向天空，语气平静：“本王已经决定了，一定要伐息。”
鬻拳絮絮叨叨道：“老臣知道，大王一心要强盛楚国，可是伐息这事，急不得！别的不说，大王刚刚与息国结盟，战胜了蔡国，难道又要马上与蔡国结盟，讨伐息国？将来谁还敢与楚国结盟？伐息并非不可，只是时机未到。”
从小跟在父王身边耳提面命，又为君多年，楚王岂会不明白？远交近攻，是立国存己的不二法则。攻伐的同时，必须与其他诸侯国保持平衡，甚至缔结姻亲。若是轻易毁盟，将来若是陷入四战之地，再无盟友，楚国的局面会很被动。
只是有些事情，的确身不由己。
“时机未到，时机未到，”楚王困兽般踱了几圈，“本王也知道时机未到！可是时机何时才到？两年？五年？我等不了那么久！”
鬻拳摇头：“至少眼下还不行。”
楚王怒道：“那到底何时才能打？”
鬻拳谨慎道：“老臣不敢妄言。一切相机而动。”
楚王怒道：“也不能派人杀掉息侯？”
鬻拳不知道息夫人这件事，以为他在赌气，于是笑了：“杀他何益？”
楚王叹口气，懒得解释，坐下来，开始认真盘算：“有没有法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带兵进入息宫？”
“有，”鬻拳道，“但有点难。”
“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62章 困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