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7章 大婚之礼 ...
-
周庄王十三年，夏七月，息侯姬荀迎娶陈国公主妫氏，特赐大酺五日，息人举国欢庆。（酺，读仆，聚饮。国有喜庆，允许臣民聚会饮酒。）
周天子派遣使臣来贺，诸侯列国也分别派了宗室或重臣前来贺喜，更有几位国君亲自来到息城。一时间，来往马车绵延不绝。
金乌西坠，月出东梢。
殿堂屋宇四处烛燎通明，众皆翘首期盼。祭祀过先祖之后，昏礼正式开始。
姬荀头戴爵弁，纁裳缁袘，足践赤舄，面如冠玉，清秀挺拔如篁竹猗猗。他乘坐一辆夏篆之车，缓缓停在妫祯所居住的别馆门外。
妫祯高髻玄纚，以黛扫眉，口脂抹唇，燕脂匀面，身穿纯衣纁袡，南面立于房内。
待姬荀将带来的束帛肥雁交给随从之后，妫祯便登上另一辆夏篆之车，息侯姬荀亲自为新妇驾车，一直驶至宫门，才交给御人代驾，自己则乘坐来时的马车，在前方引路。
百官朝拜，典礼官祝辞。
姬荀与妫祯，自西阶升陛。
按照礼制，席上设鱼，腊，黍，稷，菹醢，俎，酱，湆。
礼官高唱：“迎主婚使。”
当周天子委派的主婚使身着深色礼服，玄色丝屦，一步步踏上石陛，妫祯看见了那人的发髻束得雅致精美，爵弁戴得不偏不倚，衣缘用掺着银丝的线绣着川流与飞鸟，通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华丽，那张脸更是瑰玮出尘。
难怪呢。妫祯想，难怪齐侯小白一定要等到姬荀昏礼之后，才能动身离开。
原来他是主婚使。
齐侯小白的面色平静，庄肃无波，主持仪礼无懈可击。只是，在偶尔瞥过妫祯的时候，目光里透露出不明的意味。
息侯与新妇各自掬饭入口，三次共牢而卒食，合卺，随即以酒酳漱。
从此夫妇合体，同尊卑。
礼成，姬荀携妫祯的手，与她一同接受诸侯欣羡、百官颂贺。
夏日曛阳穿过薄薄云层，投映在一对璧人身上。
姬荀本就生得唇红齿白，鼻若悬胆，鬓若刀裁，曛阳下更显得容光焕发，玄纁礼服更为他添了一重君王威仪，内穿端洁的白色中单，不知引来多少人的暗中赞叹。世人早已忘记那个曾经的疯子，只记得眼前这位风采过人的年轻国君。
而阳光照在妫祯如玉的面容，恍如晨雪映日，艳光令人不敢逼视。玄纁礼服端庄重雅，衬得她气度高贵，宛如天女神祗。列国使臣与息国百官都屏住呼吸，生怕她会被陡然惊起，升入云宵。
乐师奏乐，歌者吟唱：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浑厚的乐声中，妫祯满含深情，悄悄凝视姬荀，泪光濡染长睫。
一切终于结束。
一切终于开始。她想。
这是救了她，求聘了她，认出了她，最后娶了她的夫婿，此生的良人。
姬荀唇边的笑意深深，久久凝视妫祯，低声道：“寡人要让天下都知道，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寡人的正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妫祯笑了，轻轻一眨眼，两行泪倏地顺着光润的面颊滑下来：“臣妾这一生，愿与夫君永不离弃。若有违此誓，天厌之。”
新婚的夫妇眼里只容得下彼此，眼中柔情如胶似漆，全不顾旁观者如何感受。
蔡侯姬季正在客席中，眼睁睁看着妫祯走向姬荀。
列国使臣都离他三尺远，避之不及。
蔡侯姬季心里很难受。
他曾经是蔡人引以为傲的明君，治水患，平党争，疏内宫，蔡人无不称颂。
自从妫祯出现之后，他已不再是明君。
今日她昏礼，他与其说是来庆贺，不如说是来赎罪。
不，他并不后悔。黄金千镒，珠玉数车，奇珍无数，只是为了换她看自己一眼，并为她所遭受的重重磨难说一声：“请恕罪。”
从头至尾，她一眼都没有看他。蔡侯姬季派人送去的贺礼，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国宾馆，堂而皇之堆累在门口。再度送去，再次退回。如是者三，直到引来诸侯列国的嘲笑，笑称蔡侯颜面扫地。
蔡侯姬季一点怒气也没有。他觉得这点委屈，比起她的遭遇，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叫人重新收拾好贺礼，借妫嬉之名，直接送去息宫的府库。
掌管府库的胥吏忙得晕头转向，见是国君昏礼的贺礼，懒得细问便照例收了，才算了了姬季的一桩心事。
今日一早，蔡候姬季不顾劝阻，修饰整洁，在各国使臣的揶揄笑声中，出发参加昏礼。
他要亲眼看妫祯走向那个厮守一生的男人，亲眼看着她斩断一切孽缘。
从今日始，蔡国多了一个要保护的国家。
“恭喜。”
昏礼的间歇，妫祯听见有人靠近自己，压低声量，对自己说话。
妫祯能认出那声音，原本还以为他不打算与自己说话呢。
“多谢。有劳。”妫祯亦低声回道。
齐侯小白站得离她不远，双目平视前方，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姬荀：“看来寡人不得不改口，称公主为息夫人了。”
妫祯莞尔。她喜欢这个称呼。
在齐侯小白心目中，妫祯只是一个出身高贵的纯真美貌少女。他极为看重的血统、天性、容貌，她都有，并且很出色。
他承认自己非常喜欢她，仅此而已，断不会为了她放弃求娶王姬。
时至今日，齐侯小白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第一次发觉自己的眼光偶尔也会失误。
他从来都是以俯视的眼光看待她，从没有像今日这般隐隐觉得，她那双清澈如晨曦中湖水一般的双眸，隐藏着许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终有一天，他必须平视她。
因此，齐侯小白的声音透着不可思议的疑惑，显得极为认真：“单凭一己之力，辨别真伪，登堂入室，再将对手送入牢狱，夫人是如何做到的？请教。”
妫祯的笑意不知何时多了些云淡风轻，双眸依旧清澈明亮，却减了几分青涩。千言万语，她只说了一句：“全凭上苍庇护。”
“套话。”齐侯小白摇头，表示不赞同，又感慨道，“看来寡人还是看走眼了。你不止能做一名宠姬。当初许以侧夫人之位，难怪你看不上。寡人应该许给你副夫人之位的。与王姬平起平坐，这样才配得上你。”
男人的想法真奇怪。妫祯不想辩解，嫣然一笑，满含自信：“我已经是嫡夫人了。”
这是她自己辛辛苦苦，九死一生终于得来的，而且还是周天子赐婚，天下人尽皆知。
那笑容太美，齐侯小白闭了闭眼，道：“既然有赌约在先，寡人愿赌服输。”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办法挽回。
妫祯温柔道：“多谢。”
她看过礼单，齐侯小白出手极慷慨阔绰，齐国赠送的重金币帛良马，不一而足，而且竟然没有送任何媵女来争宠，只有媵臣。
“看在我不远千里而来的份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你务必答应。”
“请说。”
“夫人还记得那年在路上答应我的婚约吗？”
妫祯瞪大眼睛，疑心自己听错。
身为主婚使，提这样荒诞无稽的要求？在昏礼上？
“不要担心，我并不是要你现在立刻弃了息侯，跟我逃婚到齐国去。我还没有那么蠢。”
妫祯神情略为缓和，但是听到齐侯小白的下一句，蓦然眼神一紧。
“请你答应我，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再是息夫人，请不要忘记践行我们当初的婚约，更要记得立即通知我。”
这句话似乎隐含着某种危险。他想做什么？讨伐息国？
两国一向交好，又不接壤，打起仗来十分麻烦，他疯了吗？
仿佛看出她的担忧，齐侯小白很快补充道：“你如果答应，那么，我以齐国国君的名义起誓，永远不会对息国用兵。”
妫祯眼睛一亮。这意味着，只要维持现状，那么她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需要答应一个近似虚无的承诺，强大的齐国便永远是息国的盟友。
这对息国而言意味着什么，当然不言而喻。
“我答应！”
齐侯小白慢慢地深看了她一眼：“诺不轻许，许则必践。”
妫祯庄重点头：“君子重诺，绝不食言。”
齐侯小白的面容终于微微有了一丝温和的缓色。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47章 大婚之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