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焚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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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安慰道：“你不要太难过了。”一个侍女而已。等妫祯入了齐宫，他会赐她侍女一百人，珍珠千斛。
他会给她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宠爱和荣耀。
他会让她明白什么是幸福。
“好在，向峪找到了贯芦的伯父，可为我作证。”妫祯突然道，她轻轻击掌，门后出来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叟。
贯氏下跪：“贯氏拜见齐侯。”
妫祯道：“贯伯，请向齐侯详述当日的经历。”
贯氏哽咽。
原来，贯芦从小父母双亡，全凭伯父母抚养成人，情同父女。因贯芦粗识得几个字，一年前多被选中，入宫为婢。
前些日子却突然被人抬回乡里，身中六剑，不治身亡。
乡邻们说，她出现在离家不远的田边。当时一路追杀她的，是几个不明身份的甲士。
乡邻们见弱女被刺，抄起耒耜、锸犁一哄而上，几个军士见贯芦已死，便立即散去。乡邻们听见他们简短对话，口音像蔡国人。
小白问：“你想用他作人证？”
“然也。可否请齐侯带贯氏去见息侯？”妫祯殷殷道，“你曾答应过帮我的。”
“就凭一位来历不明的老叟，”小白断然摇头，“你以为息侯会相信？”
妫祯急急道：“我有物证。”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囊，交于小白。
小白不动声色，解开布囊，见中有一小画轴，便取出来徐徐展开。
绢帛为底，设色如太华幽碧，一位玉人身着轻盈洁白的绤衣，迎风而舞，如佇，如翔。
玉人发髻高盘，身姿好似手把芙蓉，乘月而下的玄女。
最妙的是，寥寥几笔，却传神地画出了温柔惆怅的神情。玉人只露了大半张脸，已是光华韶佚，惊世骇俗。
小白脱口道：“遗神写貌，天然意态，妙哉！”
这是息侯姬荀于竹林中撞见妫祯起舞，回去之后叨叨不忘，竟于痴傻中画下的妫祯小像，帧首之上，小字一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旁边盖了一枚朱红印玺：姬荀之宝。
确是亲笔亲印。
画的也确是妫祯。
姬荀的疯傻并非天生，而是数年前意外被椽木击中头部之故。在此之前，他其实天资聪颖，在泮宫接受严训，习得一手好字画，因而一直是老息侯的心头宝贝。
这一幅小像，在两国议婚时，由公孙屈转交给了妫祯，妫祯又交由贯芦保管。
贯芦出逃后，将其随身携带。贯芦死后，其伯父贯氏在她身上发现了这卷小像。
即便婚书、庚帖可以伪造，这一幅小像和印玺却是密不外传，更无法窥知仿制。
有此小像，便是铁证，胜过千言万语。
“画虽好，犹不及你十之一也。”齐侯小白看着手中的绢帛小像，声音喃喃，充满妒意：“他竟见过你起舞。”
妫祯殷殷问道：“有此亲笔画像，息侯可会相信我？”
齐侯小白突然兴味索然，将绢画掷于案几上，淡淡道：“那要看他了。”
妫祯心疼，上前将绢画小心卷好，回身向小白施礼：“请齐侯带贯氏老伯进宫，去面见息侯，并将这幅小像转交于息侯。妫祯无以为报，若是有幸与息侯相认，必定尽心促使息国与齐国两国修好，永无交战。”
齐侯小白心情恶劣，冷笑了一声：“修好？此事恐怕不是息国说了算。永无交战？公主可真能夸海口。”
妫祯醒悟，脸红。
齐侯小白道：“今日你来，就是为了送贯氏老伯和小像吧。行了，人与画寡人都收下了，你先回去吧。”
妫祯见小白面色淡淡，自知不便多言，只能施礼离去，回逆旅等消息。
妫祯一走，小白便命人送了丰盛的膳食进来，让贯氏老叟享用。
贯氏千恩万谢，再三辞拜，才敢侧坐于席，小心用膳。
齐侯小白却坐于席间，不饮，也不食，温和地看着贯氏，沉吟不语。
堂堂齐国国君作陪，贯氏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用完膳食，再次拜谢。
齐侯小白和颜悦色道：“老伯觉得饭菜可还适口？”
贯氏作揖道：“多谢齐侯盛情！稻饭，炙鸡，鱼醢，其味无穷！老叟感激不尽。”
“老伯客气了。”齐侯小白雍容一笑，“老伯可尝过天下至味的瓠丝吗？”
“老叟见识短浅，请齐侯赐教。”
“天下至味的瓠丝，秘诀不在瓠，而在其中一味佐料——鲰鱼。仲秋之时，取山溪中三月龄的鲰鱼，去其腮肠鳞翅，于荫凉处高悬，迎风三十日，待其骨肉干韧，再研磨至齑粉，与细嫩瓠丝、桂花、海盐、蜜、柘浆、豕脂一道腌制入味，再窖藏二月，方可制得。成时，不见鲰鱼，只见瓠丝。鲰鱼不易得。而五斤鲰鱼，不过制成瓠丝一罐而已。”
“天下竟有如此至味，岂非天上仙肴？老叟闻所未闻哪！”贯氏瞠目结舌，啧啧称羡。
齐侯小白微笑：“老伯又知道，天下最绝色的女子是哪一位吗？”
贯氏嗬嗬笑道：“老叟孤陋寡闻，平生没有见过比祯公主更美貌的女子。”
“不止是你，”齐侯小白点头道，“就连寡人阅美天下，也没有见过。”
“老伯可知道，天下至味的瓠丝，就出自祯公主之手。”
贯氏真正震惊：“祯公主竟然通晓庖厨之艺？”
“美味，美人，向来都为我所求也。”小白悠悠道，“如今这两者合二为一，你说，寡人怎么会放过呢？”
贯氏揣度着他的语意，有些不敢确定：“齐侯的意思是……”
齐侯小白含笑道：“所以，眼下先委屈老伯几日，先在馆舍中暂住几天。待寡人大事办妥，自会重金厚币，遣人送老伯返乡养老。”
贯氏急道：“这……不妥不妥，齐侯，万万不可！”
小白已扬声道：“来人。”
顷刻便有侍卫闪现。
小白脸上不再有笑容，冷冷道：“带老伯下去休息，严加守卫，不得外出，也不许探视。”
顾不得贯氏反抗，侍卫们早已上来将他架住，推推搡搡地带回房舍关押了。
齐侯小白独自留在室内，手擎烛燎，细品那绢帛小像。
案几上的油脂灯明亮跳跃，画中美人如玉，似语似嗔。
若不狠心，便会再次眼睁睁看着她从身边溜走。
齐侯小白摩挲再三，毅然缓缓举起绢帛，置于灼灼燃烧的烛火之上。
绢画迅速被点燃。
谁也没有留意到，角落里隐匿着的半幅浅紫色的裙角，突然消失了。
长卫姬蹑手蹑足地走到僻静处藏匿起来，大口喘气。
齐侯小白想要做什么，已经很明白了。
如果妫祯没有了证人和证物，赌约的败局已成定数，明日一过，便须跟齐侯小白回临淄。
有一个未来的王姬已经够头疼了，没想到又来了个祯公主。女人的直觉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妫祯才是真正的噩梦。
还未开始入齐争宠，她已输得一塌糊涂。
长久以来，妫祯第一次放下包袱，带着满怀的希冀和憧憬，微笑入眠。
明天，齐侯小白会面见息侯，将真相公之于众。
姬荀一定会震惊大怒，遣走假冒的公主，迎自己入宫。
一切都会结束。她终于可以过上平静无忧的生活。
“嗒。”窗棂上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她不在意，翻个身继续睡。
“嗒。”
“嗒。”
妫祯坐起身。
“嗒。”
有人在用小石子扔她的窗子。
妫祯把窗推开一条缝，见庭院中一名甲士立在月下，还在继续用碎石扔她的窗户。
那是齐国侍卫服色。
妫祯将随手的直兵（注释：匕首）藏在身上，戴上帷帽，走出去见他。
那人迟疑：“可是陈国公主？”
妫祯不答，问：“阁下何人？”
那人不答，却道：“主人冒险派我来为公主传话。今日之言，公主切记不可泄露，尤其不可让齐侯知道。”
妫祯暗中握紧直兵，不敢有丝毫松懈：“冒昧问一句，你家主人尊姓？”
“这个……不便告知。公主只需要知道，我家主人对公主是真心相助。”
“如何帮？”
“主人托我转告，贯氏老伯已被齐侯暗中软禁，不得外出。照此情形，恐怕齐侯也不会带贯氏老伯进息宫作证。”
妫祯脑袋嗡地一响。
“我家主人还说，公主的那幅绢帛画像，已经被齐侯烧毁。公主如果不信，可以借故去向齐侯讨回那幅画，便知真假。”
能够知道贯氏老叟和绢帛画像，此人一定是齐侯小白身边的人。
妫祯凭直觉判断，那是个女人，并且希望自己离齐侯小白远一点。
“替我谢谢你家主人。”妫祯道，口气变得愤然，“只是，齐侯明明答应帮我，怎么可以如此不守信诺？”
“公主切勿冲动。我家主人说，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了。虽然毫无把握，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焚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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