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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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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相互一番千叮呤万嘱咐,门外蔡国的侍卫们早已等得不耐烦。
蔡侯派来的几个小丞守在门口,盯着妫祯等人。
妫祯知道是来监视自己的,也不理睬,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在息国相聚。大家千万珍重。”
众人皆是黯然垂泪。
沈焕在跟季瑛低声说着什么,没有听见。
妫祯问:“阿娘要往何处去?”
傅姆周氏道:“陈国是回不去了。奴婢在齐国还有一房亲戚,便去投奔他。”
妫祯微笑:“沈将军忠勇,祯儿感激不尽。事有从权,请沈将军先回陈国复命吧。”
沈焕拱手,低头道:“是。”
时辰已到。
傅姆周氏、惠屏、沈焕等人,各自向妫祯拜别。
在挥手间,各人往不同的方向,去得远了。总算蔡侯守诺,没有欺她。
蔡国的宫甲头领眼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催道:“国君请公主回宫。”
妫祯含泪道:“这位将军,我想登上高台,目送故人离去。”她指了指回廊之后的高台。
宫甲头领犹豫,见妫祯体态消瘦,站立不稳,便道:“高台上风大,公主如何消受得了?”
妫祯突然朝他微微一笑:“请将军派蔡国宫女扶我上去。”
宫甲头领脑中轰然一响,不由自主答曰:“便如公主愿。”看妫祯病歪歪的样子,还有两个蔡国宫女守卫,高台两侧有甲士护卫,也不怕她寻死,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等在此恭候。公主万金之躯,不可久立,还请速速回来。”
宫甲们守卫在原处,看着妫祯娇弱不胜地扶着宫女的手,一步一喘,三步一停,足足登了盏茶功夫,才终于登上了高台。
她凭栏望了许久,身影充满绝望与孤清,飘拂的帷帽仿佛折翼的玄鸟。
直到宫甲们催促,妫祯才在宫女搀扶下,走走停停地下了高台。
“公主,请上车。”宫甲头领指了指早就等候多时的入宫的马车。
妫祯点了点头,没有心情开口,顺从地姗姗登上马车。
御人扬鞭,宫甲护卫,马车载着她,一路疾奔回蔡宫。
原以为不必那么快就面对蔡侯,岂料他已早早等候在殿门,见了妫祯的马车,一揖道:“多谢公主宽宏,不计较寡人之过。”并没有揶揄亵渎之意。
见马车里毫无动静,蔡侯耐心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吩咐道:“马车闷热,还不快请公主进殿歇息。”
催促再三,妫祯终于施施然下了马车。蔡侯伸手去扶,被她侧身避开。
殿中已备好果肴冰饮,正是哺时。
姬季关切道:“公主劳累了半日,还未进食罢?今日这道酥酪,是寡人命疱人特意为公主烹制的,有清凉去暑之功效。公主尝尝,看是否合口味?”
妫祯不理,只是默默用食匕舀了一勺酥酪,放入口中。
姬季薄唇抿笑,浓眉舒展。他觉得,只要她在身边,即便不说话,也赏心悦目。
笑着笑着,姬季忽然皱眉:“公主这样戴着帷帽进食,岂不是很不方便?”
意料中的没有答复。
蔡侯姬季起身,闲闲踱到妫祯面前:“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话音未落,他已伸手轻轻掀开了帷帽的纱帘。
四目相对,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纱帘内,一张陌生女子的脸。
刚才他就发现,她的手关节粗大,皮肤粗粝,分明是从小习武的结果。而妫祯全然不谙武艺。
蔡侯姬季一把打翻了帷帽,拔剑指着季瑛,怒问:“祯公主在哪里?”
早在登上高台之前,妫祯就已经离开了。
通往高台,有一道长长的回廊是必经之地。
刚刚转过拐角,迎面三道人影袭来,两个蔡国宫女被击晕,无声倒下。
那是季瑛,和两名陪嫁侍女。
妫祯立即振奋起来,一改病容,迅速换上早已备好的普通男子装束;季瑛也麻利地换上了妫祯的衣裙,戴上帷帽;侍女则换了蔡国宫女的装束,扶着季瑛。
一眼望去,难辨真假。
养了这么久,妫祯的体毒已基本清理干净,伤也已大好,而掌心的红痂迟迟未愈,只为制造日日咯血、面上红斑的假象。
妫祯拉着季瑛的手,又看看两名侍女,心潮万千起伏,不知从何说起,干脆拜了一拜:“今日大恩,没齿难忘!”
“请公主帮奴婢转告沈将军,就说奴婢……奴婢……”季瑛面红耳赤,跺脚道:“罢了!沈将军虽有时偏执,心性却是极忠耿的。”她眼中忽然涌出莹然泪光,“若是沈将军将来有什么过错,请公主看在今日奴婢的薄面上,宽恕善待他。”
妫祯震动:“原来你……”
“来不及了,公主快走!”季瑛一把将妫祯推向驿馆的隐秘后门。
季瑛自己则模拟妫祯的步态,被两名侍女扶着,一步一停,缓缓走向高台。
蔡国的侍卫们远远看来,季瑛的背影,就是那个哀哀凄凄的妫祯。
妫祯最后看了一眼祁水驿馆,抽身而去。
风吹得冰凉的面颊上,泪水潸然而下。
疾奔,不停的疾奔。
心无杂念,只有生存的欲望。
自幼的乡野生涯,令妫祯深谙如何逃生,如何识路,以及——疾奔。
她绕城兜了一大圈。最后,听见外面安全了,又重新兜回了祁水驿馆附近,找到了那一处毗邻的荒废小院,钻了进去。
这个小院,是她刚刚来蔡国下榻时无意中看到的,与祁水驿馆相隔几步,鸡犬相闻。
蔡人知道她逃不远,必定会在近郊大肆搜寻,但他们很难想不到,她会离他们这么近。
傅姆、惠屏他们一定成功脱身了。
刚才执手之间,早已将写满文字的丝帕交到阿娘和沈焕手中。
给阿娘的丝帕,写着约定碰面的时辰、地点。
给沈焕的,除了以上内容,还写着脱身的计策。显然,沈焕顺利地传达给了季瑛,出色完成了使命。
但现在天黑了,他们一个都没有来。
祁水城里,街上兵马喧嚣,大队人马出动,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妫祯的心越来越沉。她决定暂时不出去,就躲在小院的鸡舍里等阿娘他们。短时间内,蔡人还找不到她。
假如真的被抓回去,也是命中劫数,逃不掉的。
屋角竹箩的缝隙里,残留着一撮发霉的干粟,妫祯细心地把它们搜集起来,躲进疱房,一边听着外面的官道上人声鼎沸,一边咀嚼干粟。
两天两夜后,无论是上蔡,还是祁水,都归于平静。那平静并不是真正的安宁平和,而是隐隐藏着一种蓄势的危险,无处不在。
妫祯的眼泪在天亮之前哭干。
她明白,阿娘、惠屏、沈焕,再不会回来了。
她穿的那身男子服色,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但她仍然觉得太过醒目,又扬了一把尘土上去,才算勉强满意。她又用烟灰泥土抹了脸——这个她最拿手。
天色将亮未亮时,她悄悄出了门,低头沿着墙根行路。
早集已经开了,路边有人卖米浆,蜜饵,茶水。有个老叟,在卖竹编的篮筐、笸箩。
妫祯走过去,递上一双来自鬼方的莹润玉珰,低声道:“老伯,我想用这个跟你易一件东西。”
祁水的北城门,天已大亮。
城门戍卫的甲士挨个盘查行人,大声道:“国君有令,这几日闲杂人等,无故不许出入城门!持令牌者方可通行!”
进出都被限制了,蔡人百姓围在城门,一片哗然。
有胆大好事者大声问:“我要出城去给麦子芟草!”
还有人不满:“我与上蔡城里的阿娇有约,误了时辰,阿娇不理我了可如何是好?”
妫祯尚在踟蹰,又见另一列骑兵护卫着一驾帷车呼啸而来,直奔城门,在卫士面前堪堪停住。车夫却不下马,只将令牌扔给他们审验:“路过而已。”
那帷外表普通,但高大宽敞,两匹骏马也神采非凡。车过处,飘过一阵热腾腾的稻米与肉的香气。
守城士卒正在审验令牌,几个游手好闲的侠士也在一旁等候,不耐烦地嚷嚷:“为什么先给他们检验?我们也有急事!”一边就要往城里冲,被守城的士卒拦住,双方吵成一团。
妫祯心中一动,低下头,趁人不备,悄悄靠近。
甲士验好令牌,车夫正要扬鞭策马,妫祯猛地扑过去,嘶哑道:“这位君子,行行好1小人饿了三天了,给口吃的吧!”
那车夫一怔,还未说话,守城的甲士已经喝道:“滚开!咦,等等,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妫祯胡乱编道:“将军饶命,草民是……荆楚人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路过贵地,想讨口饭吃,将军让我进去吧!”撒腿就往城里奔去。
未奔几步,便被甲士拎着衣领,扔到城门之外:“去去去,走开点!一个荆楚蛮夷,跑来蔡国干什么?还不走?小心把你抓进牢狱。快滚快滚!”
妫祯伏于草地上,手掌被砂石蹭破了皮,心中却在窃笑。
“这位小兄弟,可是楚人?”是刚才那车夫,雅言夹杂着荆楚口音,听上去怪腔怪调的。
妫祯爬起来,心有愧疚,低着头讷讷不言。
车夫手拎一个小包袱,递给她:“这是我家主人赠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