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一昧相思

79、浮生三梦（三）

　　“此话当真？”聚集在东巷某位官员屋内的众人都错愕地搁下各自手中的茶杯。
　　位于上座的人轻轻地点点头，朝身侧一边拍拍手，不一会儿，隔门里便钻出一个小丫头。有眼尖的人，认出她是伺候国君身边的大宫女凝儿。
　　“说吧。”杜宁远朝她嘱咐道，他将这孩子放到姬余祭身边足足一年，历经艰难才能探出这个消息。
　　“是，”凝儿转身面向在座的诸位大臣，清脆的话语淡淡地说道：“据小女所知，国君患有头风之症已有许久，近来更是有加剧之嫌。国君为了掩饰自己的病症，不仅每隔三个月就会更换身边的宫人，并且一旦有人撞见他发病，他便会杀了那人灭口。”她费尽心思才能巴结到安得春，并趁他弥留之际认他为干爹，又因自己处事素来谨小慎微才能得到姬余祭的信任，可以留在他的身边一年而不被更换。
　　“难怪别院的宫人总是经常失踪，原来如此。”
　　杜宁远见众人都信任了自己的话，这才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目的缓缓地说了出来：“前靖王死后，凌俶当时说过什么，大家都还记得吧？”
　　闻言，众人面上俱是一怔，尔后变成灰白色。他们当然记得，凌俶死前曾告诉他们，姬余祭不会放过他们的。姬余祭是什么人，是姬季简的亲弟弟，那整治人的手段即使是个白痴也能超越姬季简的。他们联手逼宫，其实就是姬繇为姬余祭设下的计谋，要看清朝内众人的真心，他们这些帮手迟早会一个一个都死在他的手里。
　　起初，他们也惶惶不终日，但那时得姬繇安抚，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年多，见姬余祭并没有丝毫动他们的意思，他们也以为此事就这般揭过了。但前不久，原廷尉耿大人忽然被下狱之事，却让众人的心又被挑了起来。当初，就是这位耿大人与辰溪走得最为接近，如今突然被问罪，并且处以凌迟之刑，死状甚为凄惨，偏偏国君还特地下旨让他们都去观看。
　　众人都不愿意承认的，如今被杜宁远重新提了出来，已经不得不让他们相信，姬余祭已经开始了他的复仇计划。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呢？”有人小心翼翼地提了出来，没有谁的脸色好看。
　　杜宁远朝凝儿摆摆手，她随即退了出去。他捋着长须，将心中的想法娓娓道来：“国君如今头风发作得日益明显，吾等不得不为以后做个打算。豫州虽处江南富庶之地，但年年战乱也不能解决杯水车薪之困境，加上壮年差不多都被征兵而去，田地里大家也见到不少的荒芜，而西京那边现在是倾全国之力来剿灭豫州，豫州被攻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这一段话道来，众人均是点头同意。
　　“就算国君康健，但他素来宠信姬繇和黎子和，朝政之事哪一次由得了我们做主。与其这般，还不如趁机发难，换取西京的好感，谋求个安稳的好将来。”
　　“可是……我们与西京怎么能联系上呢？”杜宁远的法子是好，众人心中不是没想过，但要如何与西京接头让那边信任自己，又要能不被姬余祭发现，这才是个难题。
　　“只要我们能得了姬余祭的性命，还怕西京那边不信任我们吗？”杜宁远悄悄地扫过一眼众人，他等待了四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这些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一定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好，就这么办！”
　　一人带头，其他人都纷纷示意，都表示此次即便是豁出去被姬余祭抓住，也要反他一反。两条路都是死路，还不如先奔一奔，万一能活下来，还有个不错的将来，谁人不想。
　　杜宁远淡淡地笑了笑，“那我们第一步要除去的就是姬繇！”
　　烛火在屋内摇曳，有了开头，众人的胆子便都大了起来，三言两语地竟然也相出了一个完整的计划。先除去姬繇，尔后逼宫姬余祭，待黎子和闻风回城相救时再杀掉他，届时他们就可以向西京投诚，来换取日后的好生活。
　　那些杀红眼的想法，姬繇并不清楚。
　　他披着常服，站在自家小院里，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秋风瑟瑟，吹拂过他的身旁，带有几丝的凉意。
　　执着于复兴吴国，执着于复仇，究竟对还是不对？姬繇想起日间逐渐变得狰狞的余祭，心中长长叹息着。
　　他曾经希望余祭哥能够变回正常人，能够复兴吴国，能够报国仇家恨。毕竟他的亲人也丧生在那场战乱中，还死得那般的凄惨，他的心中也有恨。但这股恨意，在经过这些年，早已经被血腥清洗地干干净净。他只想，余祭能够安定平淡的生活，他只想，自己也可以不用背负这些国仇家恨，如同常人一般的生活。
　　可这些话，当面对余祭时，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亲眼所见的，为了复国大业，余祭哥吃了多少苦，余祭哥的双手已沾染了鲜血。还有子和，苦苦支撑着云梦泽岸边的防线，不过三四年的光景，他的发间都有了花白的迹象。
　　他们都付出了太多的东西，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离开就可以离开得了。
　　“大人，喝口热茶吧。”
　　身后传来丫环轻柔的声音，他转过身接过茶碗。漆黑的天空里，不仅看不见星星，连往日的那轮明月都不曾见到。想起傍晚的火烧云，怕是会有一场大暴雨即将来临。
　　茶水被他慢慢地饮入，低头的瞬间，他不曾看见丫环脸上痛苦无奈的神色。一股火烧般的炙热感从腹中传来，像是要他的五脏六腑都毁灭干净般。
　　“当”的一声，他手中的茶碗滚落到地上，那个高大的身影痛苦地倒在地上。
　　“为……为什么要害我？”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姬繇不可置信地指向那个小丫环。他素来待府中下人甚为宽厚，万般没料到此刻下毒的会是她。两年前，她差点被好赌的父亲卖入青楼，是他偶然路过出手相救，现在毒害他的人竟然是他曾经救过的小丫环！
　　“大人……大人……您原谅我，原谅我……”小丫环捂住嘴，不敢朝地上垂死挣扎的人看去：“我父亲在他们手里，我没有办法，没办法……大人……”
　　“叫……叫大夫来……叫大夫……”姬繇抓住她的裙角，哀求道：“我不能死……不能死……我死了……余祭哥怎么办……我求求你……求你帮……我……叫大夫……大夫……”
　　“不……”小丫环被他吐地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呆了，慌忙踢开他的手，哭喊着朝院外跑去。
　　“救我……”声音哑然而止，在没有月光的深夜里。姬繇绝望地看向小丫环跑开的地方，任凭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院内仍不见一个人出现。那些人，为了今日一定是筹谋了很久，一定会置他于死地。他死了，余祭哥怎么办？
　　夜色将繇那双不肯闭上的双眼缓缓淹没，不知何处飞来的几只鸟儿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
　　余祭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