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全世界都逼我当替身》童格

116、第116章

　　大伯和小四叔原本是靠墙聊生意的，这会儿全都站直了身体，诧异地看了过来。

　　乔太爷果然一点就爆：“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吗！？”他重重拍了一下床，“你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乔厉鸿冷笑。

　　嗡嗡嗡的聊天声陡然消失，满屋子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乔厉鸿，万万想不到这个一贯沉默，逆来顺受的工蜂，竟然有胆子和乔家脾气最暴躁的女王蜂正面刚上。

　　“我是说了这个家是你的，但别忘了，现在我还没死呢！这里哪轮的上你说话！？没大没小的东西，简直跟你爹一个德行，想当家？等我死了以后再说吧！”

　　乔太爷生怕乔厉鸿要当着众人的面提起那肮脏事，如果当初他早知道婷婷老公和孙子搞在一起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同意这门婚事？于是试图用气势压倒乔厉鸿，瞪着他的样子，就像只要咬人的老沙皮：“现在，给我过来！跪下！道歉！”

　　“如果我不跪呢？”乔厉鸿双手交叉胸前，这是一个拒绝沟通的姿势，“你要把我怎么样？”他忽然记起压抑的童年，嘲讽地嗤笑一声，“难道你打算像以前一样，逼我跪在祠堂列祖列宗的灵牌前，然后让仆人拿大棍子抽我吗？”

　　满堂皆静。

　　所有人都能听到乔太爷倒吸冷气的声音。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捅火药包上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病房响起了乔太爷气震山河的咆哮。

　　“狗娘养的操蛋玩意儿！给我滚出去！！！”

　　小孙女儿原本还想要往爷爷身上爬的，让他一吼，顿时都蒙了。片刻，嘴巴一瘪，眼中泪花闪烁，吓得想哭又不敢哭，可怜兮兮地回过头去，庄太太赶紧提着她的腋下抱起来。

　　小桃委屈地搂着三婶的脖子，庄太太担心地看着儿子，别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做娘的哪可能读不懂儿子的脸色呢——乔厉鸿不知从哪儿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愤怒一点儿都不比乔太爷少。她有些想劝，然而其他人看热闹的表情又让她改变了主意，最后还是没有吱声。

　　乔太爷行伍出身，对家人执行的是军事化的教育，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跟他讲什么道理啊人权啊，这些他都不懂。老爷子信奉的是棍棒之下出孝子，儿子也好，孙子也罢，哪个小时候没挨过他的揍？这下看他发飙了，对象不是自己，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暗有种偷着看热闹的兴奋感，类似于，快看快看，有人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乔太爷瞪着乔厉鸿，只可惜，他的对手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六岁大躲在门柱后，会被他的暴行而吓到做恶梦的奶娃娃。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乔厉鸿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乔婷婷，“老爷子，你给自己积点德吧。”

　　虽然刚才只有匆匆一瞥，但乔婷婷却感觉连心脏都被冻僵了。

　　乔厉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以至于她哥直接跳过了失望阶段，直接就……放弃她了？

　　一股透骨寒气从脚底猛地窜了上来，乔婷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即使乔厉鸿已经转回头去，她依旧惊悚地瞪大眼睛。

　　而乔太爷也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积德？

　　积啥德？

　　这是暗示他马上就快死了，临死前赶紧多做点好事，好为来世投胎转运积点德吗？

　　“反了反了，居然连你也反了……果然是昌诚的种，父子俩一个德行……老三也好，老二也好，现在连你也是，难道咱家人天生脑袋后有反骨吗？一个二个三个都想反抗我……”乔太爷梦靥一般地喃喃呢语。

　　乔厉鸿没什么表情地看回来，乔太爷看着他，怒火渐渐在眼里燃烧起来：“你们，你们……你们都想气死我吗！当初我果然就不该心软，应该把你像老二一样扫地出门！我为什么要选你这种没良心的废物当继承人！从根子上就错了！你是巴不得我现在就气死，然后你好吆五喝六，从此耀武扬威是吧？”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赶你出家门！我看这个家你也别继承了，我干脆送给老四好了！”

　　乔太爷拿家业来威胁乔厉鸿，他就不信了，居然还有人敢在这个当头反抗他。

　　乔昌顺顿时眼睛一亮，感谢老爷子的暴躁脾气，梦寐以求的东西没想到就这样轻松到手了？

　　乔厉鸿点了点头：“谢谢。”他说，“求之不得。”

　　他总来就没有渴望过这份庞大的家业，其他人争来抢去的东西，在他眼里，不过是沉甸甸的责任，从懂事起就一直压在他的肩膀上，活生生把孩子天真活泼的性格给压没了，压得他再也笑不出来，连说话都觉得疲倦。

　　“好！好！好！”同样的场景在乔厉鸿的父亲身上也上演过，老头子瞪着乔厉鸿，想到公司总部楼下乔厉鸿掷地有声的那句“我拒绝”，怒极反笑，一连高呼三个好字，怒焰也燃烧到了极点。

　　“看来你是非要继承你老子的事业——把我气死了，你们就开心了是吧？”老头子感觉自己气势不足，左右找了一圈，想弄件趁手的武器，瞅中了削苹果的季初琴，一把抢过她垫在膝盖上的碟子，扬手就朝乔厉鸿砸去。

　　“你给我滚！！！！！！”乔太爷咆哮，“这个家不欢迎你们！”

　　插着牙签的苹果块劈头盖脸地打在乔厉鸿的西装上。

　　伴随着瓷器破碎的声音，乔厉鸿冷漠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众人都让这一变故给吓傻了。

　　完全想象不出乔厉鸿竟然有这么大的脾气。

　　要知道，乔厉鸿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面对长辈居高临下的吩咐，小辈撒娇卖萌的要求，他向来是来者不拒，大家虽然表面夸奖他，但其实心里把他当二号管家对待，有什么事和他说一声，他自然会去办得妥妥帖帖。

　　乔厉鸿闷声不吭，埋头干事的老黄牛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大家习惯了他的安静与沉默，认为这孩子和他那个嚣张狂妄的爹不同，就是个被欺负了不知道喊疼，依旧吭哧吭哧继续干活的家养奴。谁料遗传基因如此强大，这对见面不说话的父子，皮囊之下竟然长着同样傲慢倔强的硬骨头。

　　“不准走！”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乔太爷，老头子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气急败坏地说，“今天你要是敢迈出这道门的话，以后你就别再想回来了！”

　　乔厉鸿冷漠地注视着病床上的老头儿，视线一一扫过他脸上层层垂坠的褶子，露在病服外枯瘦的手，皮肤上遍布的老人斑，手背上的输液管……

　　他老了。

　　这三个字突然出现在了乔厉鸿的脑海中。

　　乔太爷其实早就已经老了，八十多岁老头半截身子骨早已入土，这个岁数就算去世那也是喜丧，如今面前的不过是个随时都会蒙受死神召唤的可怜人。他把全家人都召唤到身边，拿着遗产来威胁他们一个都不准走，嘴巴像顶机关枪突突突地攻击每一个反抗者……但其实内心深处，他是在害怕吧。害怕什么？害怕死亡。

　　乔家的顶梁柱，已经老了。

　　乔义，已经老了。

　　而乔厉鸿，正当壮年。

　　其实这个事情并不难懂，然而直到这一刻，乔厉鸿才忽然前所未有地清醒过来。

　　乔厉鸿嘴角无法自控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二伯因出柜被赶出家后，大年三十儿的晚上，因思念家人而偷偷躲在大门外张望时的情景。

　　当时的乔厉鸿还只是个小学生，不明白什么叫“同性恋都应该被拖出去枪毙”，但当他看到一贯和自己交好的二伯，衣着单薄地站在雪地里被冻得鼻子通红时，心疼地跑了出去，把那个哆哆嗦嗦的大人拉进来，牵着他的手到暖烘烘的屋子里烤火，问他为什么不陪大家一起吃火锅，问他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乔厉鸿的童年是非常孤独的，他没有同龄的玩伴，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父亲在外面养了情人，花天酒地成天都不回家，而他母亲则致力于抓狐狸精的伟大事业。他只能课业之余经过牌桌时，从贵妇们尖酸刻薄的闲聊中，得知那两人最近又在哪里哪里打了一架，母亲又把谁谁谁的脸给抓花了，父亲又在哪里哪里金屋藏娇，然后又被怎么怎么被母亲发现了……形同虚设的父母，家里众多长辈里，二伯是除了奶奶之外，唯一会关心他，陪他玩，给他买零食，把他当个小孩子来宠的大人。

　　然而，这个唯一的好人，却在被爷爷发现后，直接打断一条腿，被冷漠的仆人丢到堆满积雪的空旷大街上。

　　“不要把癌症传染到我孙子身上！给我滚出去！我已经说过了，这个家不欢迎你，以后出去别和人说你是我的种，我没你这个儿子！你让我恶心！”

　　暴怒的爷爷蛮横地拽着小孙子的手，一意孤行，把他拖进家里。

　　年幼的乔厉鸿根本无力反抗大人，只能一步三回头。

　　除夕夜。

　　远处喜庆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大雪纷纷而落。

　　二伯人事不省地躺在门外人行道的雪堆上。

　　纹丝不动，不知死活。

　　七八米高的铁门慢慢关上。

　　身后灯火通明，歌舞佳肴，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火锅沸腾的食物香味，觥筹交错间，喝醉的爷爷拍着桌子叫嚷：“谁说我乔义的儿子没有种的？个个儿都是带把的纯爷们儿，绝不干那娘们儿的活计！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如果再让我知道你们之中有谁喜欢男人屁股蛋的话，我就把你们下边儿那玩意给剁了，然后丢出去，从此断绝关系，省得出去丢人现眼！喝！都给我喝！”

　　齐齐碰杯声中，小孙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二楼的窗户前，看着盖在二伯身上的雪，渐渐越积越多，从高处远远望去白皑皑一片，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雪。

　　过了很久很久，才从雪堆里钻出来一个人影，双手交叉，在地上爬行着渐渐远去。

　　那场景，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