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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海棠花妖【2】不后悔 ...

  •   【2】不后悔
      白姑娘很美,青止很喜欢她。
      那日药王庙里的人也很美,但青止瞧着却有些生气。
      有些嫉妒。
      嫉妒往往源于自卑,但青止并不自卑。
      只因为他是个男人。
      她还记得那匆匆一眼里他俊秀如玉的脸庞,细长浓密的睫毛,海棠花瓣一样的双唇,和眉宇正中的一点朱砂。
      尤其是那一点朱砂,红甚新结红豆,媚甚娇花半露,让那张本就绝世难寻的脸变得更加摄人心魄,好看到足以令长安城万花阁的头牌羞愤自缢。
      男人怎么可以比女人还要美?
      青止见过不少男人、男孩。
      她十三岁入了太白观,入观之前的十三年里,她都待在长安。
      不同于一般的闺秀碧玉,青止生在武门,从小不入绣阁不学女红不约言行,只成天跑闹在武场舞刀弄枪,同大小师兄弟们称兄道弟上房揭瓦。
      她见过很多男人,慈爱的父亲,温柔的兄长,不停气自己的大师哥,黏着自己不放的小师弟,还有许许多多来家里同父亲商谈的大大小小的达官显贵、武林英豪。他们都是男性,有英勇伟岸的,有精明世故的,有翩翩俊秀的,有不羁潇洒的。
      但就是没有一个眼前这样的男子。
      她第一眼见就会生气的男子。
      让她手脚冰凉,心跳疾驰,满脸发烧。
      还未说过话,她便已经认定她这一生都要讨厌死他了。

      这个人就是欧阳公子。
      那日马要带她们去找的人就是他,他就是马的主人。庙内的所有机关阵法也都是他为防不轨之人一人设下的。
      这里根本没有妖精。
      但在青止眼里,不论从他的相貌还是能力,都已同妖精无异。
      他同白姑娘说他姓欧阳,单名一个止字,同师父云净法师给青止起的字一样。
      但青止没告诉他。
      因为他还从未见过她。
      那日在药王庙里他处于昏迷,她是太白观的女道,规矩极严不便触男子,所以之后也一直是白姑娘去照顾他。每月白姑娘例行闭关的十五日里,她也只是定时去送食送药,只放在海棠林前,三月之久,一面未见。
      这一切也都是瞒着观内所有人事的。
      ——太白观不留外客是不能破的规矩。所以三个月的时间里,欧阳止都是待在药王庙祠堂后的小屋内养伤,他不知道太白观,太白观也不知道他。
      但是五日前,欧阳止离开了药王庙。
      五日前青止照例于傍晚时候偷偷去送汤药的时候,在海棠林外照例放药的竹篮里发现了一张信笺。
      信笺上的字清逸俊秀,飘然似仙,超俗气韵里难掩笔锋孤冷傲绝。
      高处不胜寒,曲高终和寡。
      信上是欧阳止写下的字。
      字不多,句子不长,寥寥几言,言简意赅,情致辄止,像镜花水月,春风拂面。
      镜花水月,镜中花艳水中月娇,人见到了花月,却也永远触不到花月。
      春风拂面,拂面时百般温柔,拂过去杳无所踪,人触到了春风,却也永远握不住春风。
      欧阳止的字字字带情,人感受到了他的情义,却也知道永远得不到所愿的情义。
      字是写给白姑娘的。
      字上是说他离开了。

      云净道长望向了青止。
      她又望向了白姑娘。
      良久后她叹了一口气,叹的很轻很细,像只是在呼吸。
      “青止。”云净的目光又从白姑娘移回了青止的身上。
      “弟子在。”青止抱拳躬身。
      “今晚你值夜,先送白姑娘回房,丑时再到这太白殿里来一趟。”云净道长吩咐完便回身同云慧长老一同去了,留了还没及答话的青止睁了大眼巴巴地扭脸看向身边的白姑娘。
      白姑娘也在看着她。
      她明亮的眼里闪着烛火的颜色。
      跳动的、闪烁的、明亮的、滚烫的烛火。
      黑暗里的一道烛火。
      青止避开了眼去。
      她从怀里掏出那叠叠的工整的信笺,交到白姑娘的手上,什么也没再说,便离去了。
      她害怕亲眼见到那火要被夜风熄灭。
      青止知道白姑娘是动情了。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
      一眼?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在遇到欧阳止前的白昭昭不知道。
      白昭昭今年十九岁,自有了记忆起,她就一直待在这座观里,焚香诵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拔仙台日月齐肩,四季飞雪,远离尘嚣。待在太白观里,仿佛与世隔绝,时间也逐渐模糊不清。她往往只是通过太阳同月亮来判断时间,太阳落下了山,便是一日;月亮弯做了一丝线,便是一月;太阳落下来的影子将变短去,便是一年。
      日升月落,云卷云舒,白昭昭在诵经声里一日日静静长大,一日日静静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
      她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岁。
      十岁那年无意间得知这个事实时,她只觉得无甚关系。
      道德经文上云,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她日习经文,知道生死有道,万物轮回,无须感伤。
      灿昭昭兮未央,她名唤昭昭,一生也便生死在拔仙台的日月华光中,了然无憾。
      十九年,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见过一个外人。
      太白观不入男子,唯一一次同生身父亲的见面,还是隔着一卷竹帘。
      她只知道自己出生在一个大户商户,出生是生带邪气,母亲难产而死,本该她也是活不了几日的,父亲却费尽周折坚持将她送来这里,祈求这里的天地灵气保她再多二十年寿命。
      她感谢自己的父亲母亲,无怨自己的坎坷命运。
      白昭昭想自己这般或许也是一种逆来顺受了。本来她也会继续这样坦然下去,坦然地度过自己的最后一年,坦然地死去,归根复命。
      但她遇到了欧阳止。
      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男人。
      她曾听青止讲起过许许多多的男人,也曾读过诗经,读到过里边“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有美一人,伤如之何”,知道世上男女多情绊,月下总相思。
      她还未为一人相思。
      白昭昭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相思了。
      爱上一个人究竟会用多久?
      白昭昭爱上欧阳止只用了一刹。
      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瞬间一抬眼流华闪烁。
      她爱上欧阳止不及一眼的时间。
      那种感觉很奇特,像是已经认识了好久,久到她这一生似已经认定了会爱上他,只爱上他。
      白昭昭的一生只剩下一年了。
      她决定用这唯一的一年来爱欧阳止。

      夜风卷了流云,静悄悄的,子时方过,整个太白观内静寂非常,只有月色依旧,白晃耀眼,亮透了地面的每一根细草。

      一个身形娇小、黑衣束冠的少年从太白殿的阴影里稍稍露出半面脸来,被月光一照,万分清晰。
      是白姑娘。
      黑色的夜不能掩盖她的美好,清冷的月色里,一袭男装的白姑娘婷婷而立,却也多了几分飒爽英气。
      她的神情是分外严肃的。
      她要离开太白观。就在今夜,现在。
      白昭昭看过了青止转交给她的信,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便决定要离开这里。
      她要去找到欧阳止。
      悟道以求逍遥,白昭昭安于自己的命数,也安于自己的心意,她既爱上他,就不在乎是非风雨,不在乎所谓天命。
      但在离开之前,她还是来到了太白殿。

      月光照在门上的两面衔环铜兽上,照在它们瞪出的眼里,像四道盈盈的目光。
      目光温柔注视着门外的白昭昭。
      颔首一拜,白昭昭轻轻推开木门。身后的月光一泄而入,照进这一道才开的缝隙里,照在了正对太白仙神像端庄慈悲的面容上。
      他的眼里华光流转。
      白昭昭的身影被这一线月光映的细长。她回身阖门,又燃起一截细小的蜡烛,捧在手心里,像捧起一片温柔的星光。
      静静凝神仰视着座上的仙像,白姑娘莲步轻移,端正跪坐在像前蒲团上,燃香而拜。
      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向静云道长和各位长老、姐妹们辞行,只能在太白殿内对着太白仙再做一次最后焚香祷诵。
      前路遥遥未卜,她虔求庇护。

      一卷心经默诵完毕,白昭昭睁开眼来,起身时却见旁边缓缓走上一人来。
      来人羽衣鹤氅,手持一柄白玉青龙盘卧柄拂尘,头顶一面金碧彩翠莲花馆,步若乘风,姿态飘仙,行动间身上鹤氅如盈星月,缥缈归仙。
      正是云净道长。
      白昭昭见着来人当即一愣,赶忙跪拜下去,想说些什么却又是不知从何来说。
      说自己爱上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
      说自己为了这男子要私离太白观而置千种情缘于不顾?
      还是说自己已然看破这万千世界,要离开这里,过最后一年自己想要的生活?
      白昭昭有很多话想说,但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有跪俯在地,一言不语。
      她在等云净道长先开口。

      “你何待情字?”
      云净道长开口却是一个问题。
      白昭昭心里一愣,抬了眼朝道长看去,看见她面容慈悲端庄如座上仙像,眼里平静如水,无悲无喜。
      “恰如庭前花开花落,天上日月交替,道法自然,情有道,亦法自然,是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无绊有情,无绊无情。”
      白昭昭细声字字答着,心里一会儿念着拔仙台上日月绚烂寂静无争,一会儿念起欧阳止的音容模样,心间一个恍惚。
      “姑娘冰雪通透,若真可如此,贫道心也尚宽慰。”云净道长闭目沉索了一会,转而又睁了眼去,目色深远,“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我理应是不可放你走的。”
      “但我知道你此行乃天地命数。命中所定,岂由我胡乱更改,乱了天纲?”
      “你此行福祸难定,是我也不能参透。只望你能通透自知,勿入了心障。”
      云净这几句话并无过多停顿,也没有什么起伏。白昭昭静静听着,只觉心里沉重异常,乱如团麻。
      她不担心自己的命途,不困扰自己的福祸。
      她在想她已经十九岁了。
      白昭昭活不过二十岁。
      这一去就是再不能回来。
      这一去就是永别。
      何谓永别?白昭昭没有经历过离别,此刻却是痛入心脾。

      “道长!道长!不好了!不——不好了!有人——有一群人闯进观里来了!”
      大殿的门被哗啦一下推开,一个青袍的女弟子提着剑慌张奔入殿中,声音急的快要哭了一般。
      “青止师妹和青凌师姐在观门那边抵挡着,青霄师姐也正带了其他师姐妹赶过去——可来的人好多,怕是抵挡不了多久了!”白昭昭看着来人,看着她因为紧张和焦急而淌满了汗珠的细瘦脸颊,认出了这正是观内十七名弟子中的五师姐青珞。
      青珞此时也看到了跪在那里的白昭昭,却又是惊地喊了出来:
      “白姑娘!你快些离开这里!外边那帮人嚷着要掳你走呢!”
      白昭昭闻此一愣,看青珞表情知此非诳语,却不明白自己自小清修此处,何来要掳走自己的仇家。若是寻的家仇,家里这般的普通商户又何处沾染这样的江湖人?拔仙台太白观这样的隐世之地又怎么会是普通江湖人可轻易寻到的?
      几息内白昭昭百般思索不得要领,抬眼又朝云净道长看去。道长肃然不语,沉默良久后只从袖中掏出两个白玉小瓶来,那瓶子瓶身各长不过一指,握在手中玲珑剔透。
      云净走到白昭昭的身前,将瓶子递给了她。
      “这是九元转魂丹,共有五十四粒,十天一粒,可压制你体内邪魔。——太白殿后门出去往西禅房里神像后有一道暗门,是通往观外的密道。密道出口应备有马匹,到时你可骑他们离开。现在——”
      “道长,我不会这样逃走!”
      云净道长话还未完便被白昭昭一语打断。白昭昭不会这样逃走,事因她起,她怎可置全观不顾独自一走了之。还有青止,她在太白观最好的姐妹,她怎可留她一人独自厮杀?
      白昭昭的眼眸明亮,此刻更亮如剑芒。
      剑字凶险,生而为杀。
      白昭昭清澈的眼里腾起了杀气。
      双掌一震,她身体陡拔,直跃往太白殿外。

      “白姑娘莫要被心绪所左。”
      云净道长声音潺缓,轻轻抬手一把便拉住了正要飞出殿外的白昭昭。
      一旁愣住的青珞看得清楚,没有几个人可以拉的住刚刚那般的白姑娘。
      白姑娘怕是邪气复发了。
      邪气所控的白姑娘,整个太白观上下怕都无人可敌。
      白昭昭的眼睛又恢复了柔和。
      适才一怒间浑身灼烫不受控制,她知道如若不是道长这一拉,她恐怕真要是被那怒火所控了。
      而她若坚持留在这里,定是要造成比门外那些贼人杀进来更深重的后果。

      “他叫欧阳明日,是敦煌城的国师,现在应该正在赶回敦煌城的路上,你可以走青崖峰一道。”
      这是白昭昭离开前云净道长告知她的最后一句话。
      白昭昭踏出了太白观。
      白昭昭平静无争的一生也就此刻彻底结束。
      但她从未后悔。
      因为欧阳明日成为了她风雨无息一生里再也不会忘记的名字。
      白昭昭从不后悔不能忘记这个名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章 海棠花妖【2】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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