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观星》尚云汐

4、摇光堂

　　“原来如此。”荆云道，“难怪你提醒我待那位叶姑娘客气一些，原来你早就知晓了。”

　　暗夜只微微一笑。

　　叶茵不过微服了几日，便昭示身份一跃成为七星楼副楼主。荆云惯例来为暗夜把脉看诊时，顺便也给正养伤的好友报信。

　　“楼主这般任人唯亲，楼中颇有些微词。”荆云摇摇头，“大家都说，楼主撤了你的副楼主之职，就是为了给那位二小姐让位。”

　　好似……也确实如此。暗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昔时我能任副楼主，也只因为先楼主是我师父。说到底，也没甚么不同。”

　　“并非如此。”荆云不赞同道，“你早早就跟在先楼主身边处理各项事务，楼中人人都挑不出不是，让你做副楼主实乃正名定分。可那位叶二小姐来楼里满打满算还不到十日，如何能料理楼中事务？莫说二小姐，就是大小姐，难道就撑得起这七星楼？”

　　暗夜心中也不认为叶家姐妹能真正担得起七星楼，他只淡淡一笑道：“横竖有我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

　　荆云瞧着好友：“难怪大家都说，这楼主之位该传给你才是。”

　　暗夜神色一凝：“这话不是你当说的。”

　　“你也小心太过了。”荆云叹道，“这楼中，又岂止我一人这样想，岂止我一人这样说？只怕楼主自己，也听过这样的言论罢。”

　　“是么……”暗夜垂下眼，神色晦暗不明。

　　非是他小心谨慎，而是他从未想过要谋划楼主之位。甚至于这副楼主的位置上，是不是由他来坐也无关紧要。

　　由始至终，他都只是先楼主为大小姐打磨的一把趁手的刀而已。

　　师父担心大小姐的安全，所以他勤习武功；师父担心大小姐太过辛劳，所以他学着处理楼中一应事务。解决大小姐遇到的一切麻烦，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可他没有想过，如果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大小姐所遇到的麻烦，他又该……如何去解决？

　　这就是大小姐不想让他做副楼主的原因吗？大小姐也认为，他是有心要和她争权夺利吗？

　　他并不在乎旁人对他的评价，但唯有大小姐的想法，他不得不在乎。

　　“抱歉，是我失言了。”荆云歉然道，“我知道你没有那个心思。”

　　他年少时便进了七星楼，又与暗夜和叶蓁年纪相仿，虽算不得十分亲近，但毕竟是自幼相识。

　　他眼看着这对师兄妹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也隐隐约约猜出了几分暗夜那些不曾对人言说的心思。即使他也认同暗夜更适合做楼主，可他也清楚地知道——但凡叶蓁在一日，暗夜绝不会去谋算这个位置；哪怕叶蓁要暗夜给叶茵让位，暗夜也毫无怨言。

　　只是……他们这些外人，却还会为暗夜抱不平。

　　*

　　“暗夜见过副楼主。”玄衣少年垂眸行礼，言行恭谨，无半分失礼之处。

　　“暗夜公子。”叶茵眉眼中多了几分歉意，“之前……是叶茵累及公子，实在抱歉的很。”

　　她虽不知暗夜去玉衡堂的始末，却心知此事怕是与她脱不开干系。

　　暗夜浅浅一笑，当真是君子如珩，温润生辉，“属下并无大碍，副楼主很不必在意。若是教副楼主因此忧心，倒是暗夜的不是了。”

　　叶茵却仍是心下不安。

　　姐姐为了让暗夜带着她，不惜找借口罢免了暗夜副楼主之职。可到头来，暗夜为了保护她受了伤受了罚，却是她坐上了这副楼主的位置。

　　这对暗夜而言，实在不公得很。

　　叶茵有心道歉，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无论如何，眼下她已经是副楼主，再说什么都像是讽刺。

　　她只是低声道：“公子不怪我便好。”

　　“茵茵。”叶蓁从远处走来，扬声喊她。

　　叶茵不自觉弯唇一笑：“姐姐。”

　　暗夜再次抬手行礼：“属下见过楼主。”

　　叶蓁拉着妹妹的手：“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叶茵并不想多谈，避重就轻道：“不过是恰好碰上，闲话两句罢了。”

　　叶蓁倒也无意追问，只是牵着妹妹的手往前走：“正要寻你呢，你和我来。”

　　叶茵被姐姐带着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回头向暗夜的方向看去。暗夜仍站在原处目送她们离开，见叶茵回眸，便也微微一笑。

　　少年眉眼恰如风月。

　　*

　　叶茵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暗夜的行踪。

　　暗夜的生活十分规律，也十分枯燥，开阳堂中有任务便接下，没有任务便去摇光堂训练。他年纪轻轻便是玄枵级杀手，习武自然是十分勤勉，苦练不辍，风雨无阻。

　　暗夜日日来往于开阳和摇光之间，叶茵则是跟着叶蓁熟悉七星楼内的事务，若非刻意，倒还真难以碰面。

　　叶茵左思右想，终究是按捺不住，这一日忙里偷闲，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往摇光堂去。

　　还未走到练武场，叶茵便听到里面一阵喝彩之声。

　　“前辈好功夫！”

　　只见暗夜正站在梅花桩上与另一个杀手过招，樱裙少女手握长鞭，鞭法圆转如灵蛇盘舞，玄衣少年手执长剑，剑势凌厉如雷霆万钧。

　　叶茵认得那樱裙少女，明明也是楼中诹訾水平的杀手，却在暗夜剑下左支右绌，显然功夫远远不及。只是暗夜并未乘胜追击，反而时不时放缓攻势，无声地指引着对方进招。

　　两人又过了数十招，樱裙少女向后跃开，抱拳行礼：“多谢前辈指点。”

　　“不敢当。”暗夜含笑还礼，“不过是互相切磋罢了。”

　　两人下了梅花桩，围观的杀手们顿时围了上来。

　　“公子好生偏心，只同瑛娘切磋，却不肯和我过招。”绯衣少女不依道。

　　暗夜也不恼，只微微笑道：“要印证武功也不必非我不可，妃妃功夫这样好，想必许多人愿意同你切磋才是。“

　　“要说偏心，也是前辈只哄着你们女孩子，我们从来抢不过你们。”穿着琉璃色长衫的小少年嘀咕道。

　　暗夜却听见了，他回头笑道：“青雀这话好没有道理，你们来问我时，哪次我不曾答过？”

　　“前辈不要管他。”绀衣少年挤了过来，“我正想问前辈，方才破了瑛姐姐‘降龙伏虎’那一招，是怎样使的？”

　　暗夜见问，也不藏私，示意众人让开些位置，当下将那一招重演了一遍。

　　“招式并没有什么难的。”暗夜收剑还鞘，温声解释道，“要紧的是时机拿捏得当。”

　　“恐怕只是对暗夜前辈来说才不难。”青雀又嘀咕道。

　　暗夜只是一笑，抬手揉了揉小少年的头发：“你只要勤加习武，日后自然也会觉得这些十分容易。”

　　青雀被哄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却又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暗夜前辈的剑真好看。”穿着杏色衣裙的女孩羡慕道。

　　所有人：“……”

　　“前辈那样精妙的剑招，你只看到了剑好看？”瑛娘不可思议地问。

　　暗夜倒是不以为意：“阿杏毕竟年纪还小。”少年纤长的手指抚过剑身，眼眸中染上一抹不自知的温柔。

　　“这个我知道。”妃妃说，“公子的剑名唤‘华逸’，曾是华逸剑仙夏镜筠前辈的成名兵刃。”

　　“传说中这把剑是武林盟主颜恒特意为夏前辈铸造的。”青雀说。

　　“我怎么记得颜盟主和夏前辈有仇？”瑛娘疑惑道，“不是说颜盟主诬陷夏前辈？”

　　“可我听说的是夏前辈诬陷颜盟主。”安奴也跟着讨论起来。

　　暗夜却只轻描淡写地一笑：“不过是前朝旧事罢了，倒也不必在意这些。”

　　他抬眼一扫，正看到不远处的叶茵，便含笑抱剑一礼：“副楼主。”

　　叶茵抿唇一笑，向暗夜走过来。

　　方才还热络谈天的杀手们顿时安静下来，叶茵却只做不知，弯眉浅笑道：“好久不见。”

　　暗夜微微一笑，恰似林间清风，又如山间明月，静谧深远，令人心折不已。

　　“确实许久未见了。”暗夜温声道，“副楼主今日怎么来了摇光堂？”

　　“这些日子疏于练武，只怕身手都退步了，我便想来摇光寻人指点一二。”叶茵抿唇轻笑，“不知公子可愿教我？”

　　一众常来寻暗夜指教的杀手都暗中看戏：暗夜虽然心性仁善，却也不是有求必应——他自己也是要练功的。

　　众人皆知暗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他每日里只与一个星纪级别以下的杀手过招。毕竟，暗夜只是内功稍逊，剑法却颇为不俗，他与星纪级杀手比武是互相切磋武艺，与其他人比武则纯然是在指点对方了。

　　而今日，暗夜已指点过瑛娘了。

　　未曾想暗夜只是轻轻一笑：“敢不从命。”他温文尔雅地一抬手，“副楼主，请。”

　　眼见二人当下上了梅花桩，一众杀手顿时面色各异。

　　瑛娘年岁最大，她一手拉着妃妃，一手拽住青雀，把两个刺头扯到一旁。那边安奴抱起阿杏，跟着瑛娘三人一起躲到角落里。

　　“凭什么？”妃妃气的险些哭出来，“公子从来不和人搭档，偏她一来就带着她；公子从来不指导第二个人，偏她一问就陪着她。她……她还抢了公子的位置！”

　　“就凭她父亲是先楼主，她姐姐是楼主。”瑛娘道，“你莫忘了，公子拜在先楼主门下。论理，人家是正经的师兄妹。”

　　“可楼主也没像她这样。”青雀不服气道，“前辈都没有带着楼主出任务，也没有陪着楼主练武。难不成前辈真的对副楼主……”

　　“别乱说话！”瑛娘低声呵斥道。

　　“前辈是敬重副楼主。”安奴道，“再说，前辈何曾对楼主不敬？楼主不叫前辈陪着，难道前辈还要死缠烂打地跟着不成？”

　　瑛娘：“……你们是进楼太晚。”

　　可不就是如此么。

　　她进楼的时候，先楼主还在，楼主和公子可谓形影不离。那会儿楼主待公子便有些喜怒无常，可公子待楼主却是百依百顺、无怨无悔。

　　她亲眼见过楼主和公子之间相处，从此便将自己的种种心思断的一干二净。

　　而如今……又能算得什么呢？依她所见，公子待副楼主这份不同究竟是因为谁，可实在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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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往前推十年，我绝对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在七星楼里写尘镜。
十年前我也想不到我十年后还在写暗蓁和尘镜……
感觉给公寓挖了好大坑，自己挖坑自己跳说的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