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盘根神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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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没消化好少女说的话，一只巨大的黑鸟发出尖锐鸣叫振翅飞走，在透过枝桠倾泻而过的阳光中留下一道黑影。
少女语出惊人，所以平日机警的他才没有及时察觉到乌鸦的出现，龙枢这样想。
“刚才那是什么？”傅炎珩问道。
“应该是乌鸦什么的。”
一问一答过后空气又变得沉寂起来，傅炎珩还想就刚刚出现的黑色巨鸟和龙枢讨论一番，顾忌着一边垂头而立的少女，要出口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龙枢朝傅炎珩挤眉弄眼，他不善于和女孩子交流，现下实在尴尬，正等傅炎珩开个口转移话题，傅炎珩愣是没明白他眼里的意思，直白地开口，“你这是要干嘛啊？”
龙枢无奈扶额，大概让傅炎珩来更加不靠谱，还是自己亲自问了。
“姑娘是否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和旁边这位公子或许能帮助你。”龙枢耳目清明，他确信这个初见的女子说的是让他娶她，至于原因，希望其中有什么误会。
少女抬眸，梨花带雨的愁容依旧，盯着两人的双眼微肿，嘴角轻轻抽动，龙枢待不到她开口，便迎来下一波眼泪。
龙枢在皇后身边长大，皇后管教宫婢严厉，整座坤宁宫纪律森严，尽管气氛凝重，龙枢也听不到任何叫苦怨言，宫女嬷嬷们脸上的表情控制得很好，他更没有安慰别人的机会。傅炎珩很少碰到别人难过伤心，和傅玖瑶黏在一起的时候，两人起争执也不会有人哭着撒娇。
两个没见过女孩子哭的皇子少爷，在少女再一次提高嗓门后，苦恼了。
“怎么办啊，她哭得这么厉害。”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问她发生什么事就哭了，我也很无奈。”
“你去哄哄她。”
“我不会，你去。”
“我也不会。”
“......”
傅炎珩好几个姐妹，说他不会哄女孩子龙枢是不大相信的。偏偏话题陷入中断，只闻少女的哭声渐渐消停，傅炎珩看着龙枢一脸纠结的样子，决定主动去搭话。
从河岸走到这里，再没钻过丛林野地的人也感受到得到，深山密林出现的人，要么是打柴的樵夫，要么采药的药师，亦或行走江湖的人士，而眼前的少女并不符合任一种猜测。这个女孩出现的时候他们连招呼都没打就陪她一个劲儿哭，看她颇有一番孤魂野鬼的凄清感，可惜对方不是鬼怪，靠的近一些依稀能感到活人的气息，这样的活人，还是个楚楚动人的娇俏少女。无论对方是碰上什么糟心事，他们也不该就这样光呆着什么都不做。
“姑娘，我们误入这山林，没想到在这里偶遇你，你可否带我们走出这片林子呢？”好言好语开始搭话，该说的都说了，傅炎珩看对方还是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继续开口，“我看你哭得这么伤心，不知道是遇上何事，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帮你的忙呢？”
夏日的熏风被林木遮挡，穿越森林已消除大半暑意，清清凉凉，倒显得阴气重了些。
傅炎珩被这突如其来的凉风吹得抖了一抖，龙枢感到其中凉意也跟着抖一抖，就在两人疙瘩蹭蹭地冒出来时，少女终于带着哭腔开了口。
“如果你不娶我，我们都出不去啊。”语罢，小姑娘又嘤嘤哭了起来。
等对方停止哭泣能好好说话之后，傅炎珩递过从附近摘来的野果，哭累的少女不客气地接过食物大肆吞咽，一边吃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聂小福住在林子外的市镇上，来到这里只为求一个心愿。
狠狠哭过的眼睛红红肿肿，好似把体内的水分都化成眼泪排了出来，聂小福口干舌燥，眼眶也变得痒痒的。衣袖在眼部周围抹过，咬一口鲜红的野果，聂小福指着长相奇特的巨树说：
“这棵树是这片密林的神木，‘有缘人得以见之，有心人得以求愿。’是我们那儿的传言，说有缘人能在这片密林里见到它，有心人能从它身上求得愿望。这棵树名为盘根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明明是棵树却叫做藤，这个名字是古人流传下来的。听闻每个见过它的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三人坐在神木盘桓在土地边缘的巨根聊天，傅炎珩不禁抬头朝着那无顶的神木望，一眼看不到树顶，无人知晓其高度。傅炎珩微微开口，“那你实现愿望了吗？”
“你的愿望是什么。”龙枢接着问。
被咬了大半的野果露出其中尖细的核，聂小福的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却没有进一步细细咀嚼。
大概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傅炎珩虽然不常见人，但识颜辨色还是会的，从龙枢怀里掏出一只野果默默嚼起来，说，“你一个孤身女子也敢跑到这密林里来，难道一人身怀绝技？你是跑江湖的吗？”
聂小福匆匆咽下果实，沮丧地垂下肩膀。从家里偷跑出来时满心愤怒，然而一进密林，就被这里四下荒凉的阴暗吓到腿软，她不会舞刀弄剑，也没学过一星半点的防身招数，能走到神木跟前，一定是树神庇佑吧。此刻神木庇佑她，虽保得她一朝，却保不得她一世，想到今后一人行走在陌生的地界，实在心灰意凉。若不是眼泪流干，她定要再哭一场的。
傅炎珩看聂小福愣住发呆，双眼倏地通红，伸只手便伸到她眼前晃着，只怕她再哭出来。龙枢和傅炎珩一样，两人在附近找果实的时候就嘀咕着女孩子眼泪也忒多。无法招架，真的无法招架。
联想两人的现状，再看看垂丧着脸的聂小福，傅炎珩猜测：“你该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
聂小福咬紧下唇点点头。
对方单薄的身影看着就是个弱女子，“无一技傍身？！”
聂小福再次重重地点了头。
傅炎珩和龙枢你盯我，我盯你，最后还是傅炎珩发话。
“那你是怎么进来这儿的啊！”
聂小福摇摇头。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傅炎珩继续问，“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聂小福再次摇头。
心里好似万马奔腾，傅炎珩起身把屁股挪到龙枢身边，不想再问下去了。
陪着悲情难抑的聂小福哭了大半天，三个人在夜幕降临前也没能离开这片密林。
聂小福一无所长离家出走被证实后，从傅炎珩那里讨来一顿风凉话，大意是，弱女子只身到处乱跑很容易会被拐卖，就算不易被拐也很拖累人，潜在意思因为她，傅炎珩和龙枢耽误太多时间没能在夜前走出森林，如今还要多照顾她一个，都是她的错。
三人为防火不能生火烤野味，只好四处转悠找野果充饥，傅炎珩和龙枢一起身，聂小福便赶到他们身旁。情绪稳定的少女再无哭泣的欲望，唯一担心的就是眼前两人丢下她跑掉。
傅炎珩对带着这个麻烦很抗拒，却耐不住少女的请求，三人在缓缓降下的夜幕中前行。
在遇到聂小福之前，龙枢一直牵着傅炎珩的手，以至于他们重新出发，龙枢的手下意识地寻找原本牵在手中的细嫩手掌。
傅炎珩猜龙枢那一瞬的抬手是在等他，便毫不犹豫地牵过去。“走吧。”抓住龙枢的手，傅炎珩朝他迈进一步。
“你们可不可以扶着我呀，我看不清。”
“你抓着我的衣角吧。”离聂小福最近的傅炎珩如是道。
“你...你不能牵着我么。”
“男女授受不亲。”
聂小福一眼掠过两人牵着的手，悻悻地走到傅炎珩旁边抓住他衣角，三人这才慢慢移动起来。
似乎除了野果也找不到什么更适合的食物，三人在附近的果树下折腾半天，勉强解决温饱问题的三人在聂小福的强烈要求下回到盘根藤周围盘地休息。游学队伍月初启程，今已过半月，皓月当空，玉轮明亮饱满，透过枝叶的缝隙，这片森林也不至于太过黑暗。
商路穿插森林河道，却总能在夜晚找到空旷的场地生火休息。在潮湿昏暗的森林中过夜，三人都是第一次。
月色明朗，终究照不透荫庇的林地。
聂小福突然惊呼一声，下一刻便从小包袱里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随月珠，盘根藤四周顿时明亮起来。
“这是，随月珠？”
聂小福得意，“看来你还蛮识货的嘛，这东西你们北耀可是没有的。”
随月珠靠吸收月亮的光线发光，一旦把它放在月色清明的地方，它便能一整夜散发盈润的光彩。尤南对火十分慎重，林地附近的居民便以随月珠代替火光。
尽管尤南盛产随月珠，这东西也不是能随意贩卖的。随月珠经过商人的贩卖和国与国之间的进贡才得以出口，出口数量由国家控制，故随月珠并非谁都能使用的凡品。
“北耀皇室冠龙姓，你们该不会是北耀流落到尤南的皇亲国戚吧。”
“我们家是获得皇家赐姓后改姓的。”龙枢淡淡回答。
“若是获得赐姓，也算是大族了啊。”聂小福转眼看看傅炎珩，“你们是兄弟么？”
龙枢有意隐瞒他们的身份，此时若说他们是兄弟好像也没什么错，这便乖巧地点点头。
“表兄弟？你们姓氏不同。”
“嗯。我姨母嫁到他们家去了。”傅炎珩这话不假，他姨母上官兰嫁给当今皇帝的二弟容襄王，龙枢叫他姨母一声婶娘，他们也算个亲戚吧。
“那你们来尤南做什么？探亲吗？你们要去哪儿呀。”
傅炎珩脑袋瓜转起，露出一副幽怨的表情，“听闻我有个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在镜都，才拉着我哥偷跑出来的找她的。”
“你们也是离家出走？！”
傅炎珩颔首。龙枢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心想这人装上瘾，又不能拆穿他，用力地往他手腕掐了一块肉。傅炎珩悄悄瞪他一眼，随而传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骗聂小福又不是图谋她什么，胡扯一两句无罪嘛。
“你之前还嫌弃我离家出走呢。你们不也是！”面对傅炎珩一副忧伤的表情，聂小福也知道他人家事不需多问，即便她很想知道，依然忍住问出口的欲望。
“那不一样，我们男子汉至少能保护好自己。你靠什么。”
“那你们还比我小呢，看你们的样子还未至束发吧。”
“年纪小但我们是两个人呀，你一个女孩子，碰到坏人怎么办？”
聂小福就算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做的确实鲁莽，无言低下头。她这样总让傅炎珩想到他那一母同胞的妹妹，傅玖瑶平日乖顺的样子和她内里不羁的性子大相径庭，许是因为排行最小，兄弟姐妹们有意无意都会让着她，他和傅玖瑶最亲密，没有见过她哭是傅炎珩在她即将流泪时会把她的委屈尽数搬到自己身上来，不知是做哥哥的给她背太多黑锅，还是家里人从不找她问罪，傅玖瑶真要无法无天起来是没人管得住的，若她某天要离家出走，家里人定奈何她不得。傅炎珩接触的人不多，在陌生的国度骨子里还有照顾妹妹的温柔，嘴上教训聂小福也就点到为止。
“你今天说我们不娶你就走不出去是什么意思？”想到这点，龙枢问起来。
他的嗓音平平淡淡，贴合宁静的森林，让人听着就觉得舒服。傅炎珩很喜欢龙枢的嗓音，少年变声后少了尖锐，多了一丝浑厚，他不记得小时候仅见过一面的龙枢当时的嗓音，现在却有种这就是龙枢真正嗓音的感觉。按照家人说的，他处于生长期应该早就变声了，除了晚上睡觉骨头偶尔会发疼，声音还是带点小奶音，估摸着他长得晚，反正只要身高能追上大哥，其他傅炎珩都是不介意的。
聂小福揣着随月珠的手摊在膝盖上，一脸懊恼，傅炎珩若没看错，她的脸有点红。“我来这儿是为了求愿，我说出来你们不要笑我。”
傅炎珩和龙枢默契地答应下来，聂小福视死如归般的提高嗓门：“我是来这里求亲的，求神木赐我金玉良缘，赐我一位如意郎君...”
怪不得之前问她她都不愿意回答了，对于女孩子而言，这种事确实难以启齿。
聂小福说话变得支支吾吾的，“他们说神木很灵啊...我就这样向它祈求了...没想到...没想到后来你们就出现了...我以为你们就是神木赐给我的丈夫...”音量越来越小，末尾聂小福直接说不下去把头垂得低低的。
他们要是神木赐给聂小福的夫君，那聂小福也太赚了吧？一赐赐俩？神木真大方，傅炎珩心想。转头凑上龙枢跟他谈话，“你说我们明天要不也去试试求个愿？”
“去吧。不过...”说完便对着聂小福说道：“先不谈我们会不会是你的如意郎君，你还记得记得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吗？”
“我走进林子后就迷路了，后来看到一根手臂粗的藤横在路上，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就顺着藤的方向走，越走林子越暗，到后来我都要被吓哭了，还好见到了神木。”
一个人就敢闯这种森林姐姐你胆儿真够肥的，把这些话憋在肚子，傅炎珩道，“你那时哭是被吓哭的吗？”
看起来不像，傅炎珩没把这话说出口。聂小福不作答，龙枢于黑暗中朝他投来一个眼神，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两人当做对方默认。
“虽然我向神木求了这个愿望，但我确信你们不是我的如意郎君。”她这话说得明白，傅炎珩刚要问你怎么确定我们不是，聂小福倒是先开口，“绝对确定！”
龙枢扯过傅炎珩的衣角让他少和聂小福争执，少女的愿望定不仅仅是求一个如意郎君，人都有追求，许愿时也要带点附加条件吧。傅炎珩明白了这个理，三人便改换话题谈起尤南北耀的风土人情，困意袭来便席地躺下了。
为了保证聂小福的清白她还在她躺下的那块地边上涂上琰粉，庄园野外防狼防贼必备的药粉，只要有人走近琰粉圈起的领地，就会浑身发痒，不及时治疗半个时辰内便能暴毙身亡。傅炎珩和龙枢是正人君子，必不会对聂小福做坏事，看在聂小福孤身一人为自己留个心眼倒也没错，且聂小福给自己画壕一圈后也把琰粉丢给两人借以防身。三人便进入自身的防护范围歇息了。
尤南的夏天骄阳如火，入夜之后经过暴晒的土地也带着暑意，被髑髅当做奴隶的时候睡在茅草堆里，不盖毛毯也能入睡。然而在露水微凉的森林中，又是另一幅光景。
聂小福包袱里带着抗寒的衣物，一张薄薄的夜棉毯足以让她不惧风寒地睡一晚，龙枢和傅炎珩便没这么好运。森林找不到茅草，干柴垫着硌人，最好只好趴到盘根藤的巨根上。
“你们两可以抱着取暖，反正是兄弟嘛。”聂小福这样建议。
虽然是兄弟，却不是关系特别好的兄弟，虽有过命的交情，但抱着九皇子睡觉，傅炎珩还是会局促不安。
森林的夜风凉飕飕冷戚戚，傅炎珩紧挨着龙枢，还是忍不住哆嗦起来。
“会很冷吗？”
“你觉得不冷吗。”傅炎珩毫不客气地回答。
背上传来一阵温热，等傅炎珩反应过来，他正被龙枢从背后拥住。感觉很奇怪，但骤然温暖起来的后背却非常舒服。
“真的要这样抱着睡吗？好奇怪。”
他的颈间还能感受到龙枢略带沉重的呼吸，应该，他也很紧张。
“好像除了这样也没什么办法了。”傅炎珩的头发蹭在他的眉心，忽觉一痒，龙枢便把整张脸都蹭了过去。傅炎珩体型比他小，被他抱在怀中就像小动物一样，他突然蹭着他的头发，对方便缩起脖子，让龙枢不禁想要逗逗他。
“不然我们要面对面抱着睡吗？”
怀中的少年不动了，臆想着两个小爷们抱在一起睡觉的销魂场面，实在尴尬无比，便乖顺地任其抱住。
和龙枢在一起的这几天堪称历经生死，被人绑架，铐住脚，跳河，穿行密林，每一件事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尽管不是什么好事，可对比以往单调的宅院生活，算得上精彩纷呈。傅炎珩不禁觉得，他好像有一点儿开始享受这样的日子了。
“龙枢...我饿...你不饿吗？”
光吃野果是无法饱腹的，可他们此时此刻流落在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同样饥饿的龙枢小声回应，“睡吧，明天走出这片森林就能吃好吃的了。”
傅炎珩知龙枢在安慰他，他们逃脱匆忙，现下身无分文，到市镇也没钱买东西，两人哪受过流离失所的苦，龙枢从头到尾镇定自若的风貌傅炎珩学不到一星半点，可他真庆幸龙枢在他身边。现实困境打扰，他还能缩进他怀里安稳入眠。
明日定要在神木面前求愿，愿他与龙枢今后做一辈子好兄弟，情同手足，永无罅隙。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盘根神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