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如来茶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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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浸湿土壤，尤南密林的早晨干净清新，细小的尘埃在朝阳辐照下悠然漂浮在空中，傅炎珩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认真观察尘埃的运动。
相比于看似在放空的傅炎珩，龙枢早已清醒，坐在他身边，紧盯着正前方的乌鸦，若有所思。
枝头上停着一只突然闯来的生物，通体黑亮的乌鸦煽动翅膀停驻时，龙枢刚好从安眠中苏醒。羽翅扑腾的声音不大，偏偏让龙枢听了进去便不得不在意，视线锁定这只忽然到访的乌鸦， 龙枢不禁想到，他没记错的话，在遇到聂小福时这只乌鸦也出现过。
“我知道你醒着，起来了。”
还想多对着尘屑发呆半会儿的傅炎珩不情不愿地坐起身子，循着龙枢坚定不移的目光，他很快就发现了这只漂亮而精神的乌鸦。
“这是藤鸦吗？”坐在不远处的聂小福悠悠道来，“传言藤鸦是神木的使者，真的是藤鸦的话，我们应该能跟着它出去。”
说完，藤鸦朝着神木发出一声鸣叫，对神木扶手沉沉般展翅俯下身躯，优美的流线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莹白的光斑，鸟首脑后冒出一簇亮白的羽毛，白羽下隐约可见一颗莹润光泽的玉珠。一瞬微风浮动，藤鸦直起身板，又飞到离三人更近一些的树枝上，发出清脆的鸣叫。
三人被藤鸦出羽一幕惊艳，震惊得说不出口，倒是藤鸦一声鸣叫让他们回神。粗略地收拾好自己，再由聂小福在琰粉上撒下中和祛除琰粉的湖璘粉，藤鸦一起飞，三人便乖乖地跟上去。
依旧是聂小福抓着傅炎珩衣角，傅炎珩牵着龙枢的手行走的方式，藤鸦飞行速度很慢，刻意为他们留下保守的距离，傅炎珩好几次想上前细细观察这只超凡脱俗的黑鸦，尤其它脑后那颗玉珠，可对方一察觉到距离拉进就会提升高度。
仙品不可亵渎，抱着这样的想法，傅炎珩只好放弃念头乖乖跟着。
藤鸦带的路比起他们自己摸索的道路平缓不少，比起森林中突然横出的树根藤蔓，藏在草叶中的尖锐石块，现在的路即便不需旁人扶着也能走得平稳。道路越平坦，藤鸦的速度便越快，渐渐的，三人竟要跑起来才能跟上那抹暗影。
一瞬间，尖锐嘶哑的鸣叫声在森林中回荡，犹如雷光于天际响裂，犹如洪荒奔腾万里。
等三人立定清醒，哪还有什么藤鸦，遮天蔽日的古木变成郁郁葱葱的树林，蝉鸣尽响，眼前正有一位老樵夫扛着木柴向他们走来。
老樵夫在这座山头忙活一天都没见到活人，现在一次见到三，还以为撞上不好的东西，腿一软，愣在原地迈不开步子。他满脸窘迫，看龙枢三人正朝他走来，双手遮在前头嘀咕“别过来！青天白日的也不怕灰飞烟灭唷。”
傅炎珩听着有趣，笑道：“老伯我们不是鬼怪，我们就想跟你问问路。”说完肚子还恰到好处地发出“咕”的一声，活人派头十足，才让樵夫放下半颗心。
三人以野果填肚子根本无法支撑一路奔跑的消耗量，王源肚子一叫，都意识到自个儿也正饿着肚子，至于藤鸦的事情，也顾不上去想。
老伯仔细瞧着眼前的三位，虽然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却掩不住底子里的眉清目秀和一股子贵气，猜测哪家贵人子弟遇难钻入这山林，顿时心疼起这几个孩子来。
“你们从哪儿来呀，你们知道这是哪儿么就闯进这儿来了。”
聂小福摇摇头，龙枢和傅炎珩更不可能知道这是尤南的哪个地方，“这是哪儿呀？”
“这儿是抚泽边上的坟山，你们家住哪儿啊。”
原来是尤南东南边上的小镇，髑髅要带他们往西走，如今倒是沿着反方向，他们正处于东南方。髑髅要抓他们应该会在沿着镜都的方向设埋伏，要掩人耳目到达镜都，只怕要花费一番心思。
比起龙枢的深谋远虑，傅炎珩看着三人无一人回答老伯的话，便开了口：“老伯，实不相瞒，家姐被当地恶霸看上要抢去做妾，我只得和兄长一同带着家姐逃出来，没想到闯到森林里迷了路，现在走出来，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无处可去，可否请老伯带我们进城寻找出路。”说罢还举袖擦擦眼角，一副受尽委屈的表情。
龙枢这些天和傅炎珩形影不离地处一起，对方说这番话的意图他也摸出个大概，既然三人无处可去，便一同进城为好，何况他和傅炎珩确实饿惨了。
听到傅炎珩的话聂小福微微出神，若不是龙枢碰她她还在失神，聂小福眨巴眼睛，一双眼似泛着水光，垂首呜咽道：“真是苦了我的两个弟弟，要跟着我流离失所.....”
老樵夫膝下无子女，为人正直做了一辈子的樵夫，最看不得恶霸横行，看着几个乖娃娃小小年纪流落荒林衣衫褴褛，正义感油然而生：“你们和老伯回镇上！老伯帮你们！”
尽管没把实话说完，三人还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声声感谢老伯的恩德，老伯也不废话，领着三个孩子就走。
离开之前发生了两个小插曲，聂小福向原来走出森林的方向嗑个响头，没等傅炎珩和龙枢问，老伯欣慰道：“姑娘很向神啊，你们是不是见过那盘根神木啦？”两人点点头，老伯笑道：“诶，姑娘这做得很好，你们最好也拜上两拜，给神木磕个响头。”龙枢和傅炎珩来不及向神木求愿，但也学着聂小福拜上一拜。
接着便是饿得过分的傅炎珩实在忍不住，老伯看他可怜拿给他一个馒头。老伯是酒楼里砍柴的樵夫，人称张伯，张伯平日勤俭持家，进山砍柴也只带两个馒头，今次工作量不大剩下一个，已是仅此一个了。
傅炎珩看张伯的服装简陋，懂得老人家生活不易，虽只在口头上道了谢，心中已记住这份恩德，把馒头分成三分给龙枢和聂小福，三人便跟着张伯进城。
抚泽是个热闹的城市，以织锦出名，四处可见衣着光鲜的少年少女，街市上一半多点的小贩们也都在贩售着色彩明亮的锦缎。张伯领着三人走过街市来到一家名为“如来茶楼”的酒馆，便把三人放在原地，找茶楼老板交货。
三人一路聊了许多，龙枢和傅炎珩尤南语虽说得算流利，对于当地人依旧一开口便能分辨清楚，两人也不打算隐瞒，便说是从北耀来投奔“姐姐”的。张伯长期砍柴为生，最大的主顾就是这家如来茶楼，虽然茶楼老板对张伯非常宽厚，却只够张伯一人的衣食无忧，所幸三人都愿意自己工作养活自己，张伯左思右想，便推荐他们来如来茶楼帮忙。
“茶楼老板人年轻，好说话，把你们的事情告诉他，他一定会收你们的。”张伯这么告诉他们。
三人不想成为张伯的负担才言明愿意做个小工赚钱，可他们哪干过活。张伯一离开，三人便交谈起来。
龙枢：“茶楼里的人主要都做什么？”
傅炎珩：“端茶送水，擦桌子招呼客人？”
聂小福：“还有后院洗盘子生火，打扫卫生。”考虑到两个人的身份不明，聂小福半确定半疑问的开口，“这些事情你们都没有做过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聂小福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傅炎珩不解道。
“觉得养两个男子有点难。”
“难道这些事情你做过？”龙枢挑了挑眉。
“做过很奇怪吗？我小时候经常做这些事情的。”聂小福摆摆手，“这都不重要，我们要想这家店老板会给我们多少钱。”
龙枢来不及堵住傅炎珩的嘴，对方便心直口快说了出来，“十两？会不会有点少......”看着他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龙枢简直不好去挫败他了。鉴于聂小福一脸震惊的表情，龙枢还是出来打了圆场：“北耀酒楼的小二一个月赚的肯定不止这点儿，客人都会给小费的。尤南我们就不太清楚了。”
聂小福似是呼出一口气，“这也太大方了吧！尤南镜都最好的酒楼一个月就十两，抚泽这儿一个月有个三四两银子就不错了。”
正当聂小福给两人讲述三四两银子的好处时，张伯带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回来了。
“孩子们，快来见见槿娘。”
三人懵懵懂懂地颔首：“槿娘好。”
等三人自我介绍一番，槿娘才满意地点点头。
“我是这家茶楼的掌柜，张伯说你们几个孩子被歹人追到坟山去了，孤苦伶仃的，要我收留你们。”
傅炎珩见过许多漂亮娘子，但像槿娘这样风韵十足的倒是少见，不禁多看了几眼，等他回过神来，槿娘已提着他的下巴仔细地观察起他来。
“这样的眉目，真是难见，还好是被张伯带回来了，若是遇上个心眼坏的，可不知道沦落到哪儿去咯。”
槿娘又朝龙枢和聂小福身上打量，眉目展颜，忽而笑开来。“看着都是乖顺的孩子，张伯，这三个娃娃我就都留下了。一个月给你们每人五两银子，至于要做什么，你们要听我的，这样可以吗？”揉揉傅炎珩的头发，槿娘继续开口，“不会让你们做什么太累的工作，毕竟长个子的时候可累不得。”
张伯看槿娘的态度，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语重心长道：“槿娘心善，对你们好，你们以后可得好好干活。”
“我们一定会好好听槿娘的话。”
傅炎珩听到龙枢的回答心里总觉怪怪的，在他心中，龙枢作为一个皇子难免高高在上，心道他原来也有这样顺从他人的时候，转而又想，他现在也不是那个常居府邸的小少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便倏尔窜出来。
“你在想什么啊！”
脑门一疼，傅炎珩回神，才发现聂小福正在弹他的脑瓜。
槿娘和张伯在安顿好他们后便忙各自的事情去了，此刻他们正坐在茶楼的小厅，等候进食。这顿算是槿娘请他们吃饭，顺便让他们感受一下如来茶楼的菜色和服务方式，槿娘请客，饭菜一定不差的。
聂小福喜滋滋地等着饭菜，另两人都在发呆，一个定定坐着一语不发，一个看上去傻兮兮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美事。稍微地想恶作剧一下，便弹了弹傅炎珩的脑门。聂小福可不敢对龙枢这样，龙枢身上总有种不怒自威的严肃感，比起心热的傅炎珩可是不好惹多了。
“你干嘛！”
傅炎珩捂着脑门惨叫一声，正好也把龙枢正在想事情的思路给弄断了。
“我说你们都在想什么啊，珩弟弟，说说你，一副美滋滋的表情，想什么呢。”
应着聂小福一脸贼笑，龙枢嗤笑一声，“还不是被槿娘摸了摸头，害羞了呗。”
“才没有！”
傅炎珩确实没在想槿娘的事情，经他们一提起，回想起槿娘温柔的样子，竟是十分亲切的。
聂小福一看这反应就乐了，龙枢也是第一次看到傅炎珩害羞，竟是连耳根子都红透。
“还嘴硬，耳根都红成这样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少年害羞的程度终于在脸上表示出来，傅炎珩脸上一热，反驳无果，便把头压得低低的。
“我只是不习惯...还没有除了我娘之外的女子摸过我的头...”
声音越来越小，一旁的小福和龙枢是在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别笑！谁还没被娘摸过头啊！”
这话说完聂小福笑得更厉害了，少年挫败地闭上嘴，倒是身边的龙枢表情不对劲。
龙枢的母妃，没有摸过他的头。他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可皇后不疼他，何止龙枢，连龙岳和龙佑都不曾被皇后慈爱地摸过头。
槿娘那番动作，龙枢瞬间惊诧，却也羡慕。傅炎珩长得漂亮，人又乖巧，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想去照顾他。有时候看着他，被家人疼爱的模样就会照出自己幼时孤单的倒影。
谁没被娘摸过头，龙枢就没被娘摸过头。十岁回到母妃身边时，母妃连抱都不曾抱过他，年轻貌美的贵妃抓着龙枢的肩膀，像是抓住了重生的利器，那一刻龙枢才知道，无论是谁抚养他，结果都一样。深宫冰冷得只剩下各取所需，而他竟也心甘情愿地走到了这一步，他没有什么大的愿望，学得养育之恩大于天，才按部就班地走到现在。龙枢差点就以为，他早不在意母妃冷淡鄙薄的性子，可傅炎珩这样天真地道出一件真相，却像一根鱼刺扎在他的喉咙，细长、尖锐，吞不能吞，拔不能拔，他原来也这样介意。
醍醐灌顶，失落的内心还是被身边的人温暖。
傅炎珩撅着嘴来回抚摸他的头，装出一副长辈的样子：“不说话的时候还乖一点。”
片刻木然，龙枢呆呆地看着生硬表情瞬间破冰，傅炎珩吐舌笑笑，抚摸的动作换成孩子间的玩闹，没两下就把龙枢的头发挠乱。
“你当你是我...娘吗！”扒拉开胡闹的双手还要刻意不要念出平时的敬语，实在又气又想笑。
被缚住双手的少年向一边的女孩求救，不忘多念叨龙枢：“是吧，这人只有安静的时候看起来乖巧些。”
“呵呵。”
聂小福勉强地笑笑，不敢惹龙枢便丢出一脸不想搭理两人的表情。
虽然三人只认识了一天，但野外共处她也差不多把两人的脾性摸得差不多。龙枢和傅炎珩看似是同难兄弟，但他们也绝不是兄弟，他们之间没有互相扶持的亲密感，傅炎珩服从龙枢，或许敬他但不重他，龙枢照顾傅炎珩，像是随手救助路边的小猫小狗，看不出两人的特殊关系。倒是龙枢机敏，傅炎珩热心，两人一冷一热，难得互补。
聂小福有不过问他人隐私的品德，三人相安无事，又何必打破沙锅问到底，何况，眼前不顾他人缠在一起小打小闹的两人，关系也在逐渐亲密不是么。
槿娘坐在聂小福身边同三人共进午餐，时而给他们讲茶楼的工作要点，并为他们分配职务。聂小福负责客房的整理，跟在槿娘身边打下手；傅炎珩在大堂上茶以及负责后院打扫；至于龙枢......
“你会武功吗？”槿娘思索再三问到。
龙枢点点头：“会。”
“功夫好吗？是刚好能防身？还是有一身看家本领？”槿娘这个问题引人好奇，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约而同地锁定在龙枢身上。
“还行吧......”
阳光正好，抚泽白昼光线充足，透过窗子街道人群的一举一动都无从藏匿。忽然一声惊呼，街道变得吵闹起来。
“抓贼啦！抓贼啦！”
一道人影闪过，撞得一条路上的行人慌乱摔倒，小摊子被推倒横亘路边，拦住一众焦心官差急的跳脚连忙兵分两路意图截获这个狡猾的小偷。
聂小福一听到声响便倾过身子往窗外忘，更不用说对尤南充满好奇心的龙枢和傅炎珩。
“你去试试把他抓回来看看。”
槿娘这话显然是对龙枢说的，未多做迟疑，龙枢稍微审视街道脉络，一个翻身跃出窗子，便沿着房檐疾驰而去。
傅炎珩是见过龙枢身手的，抢亲那天利落的招式行云流水，今日的龙枢即使身穿布衣也掩不住本身的光华。
“身手不错啊。”槿娘不禁赞叹，明明是称赞龙枢的话，傅炎珩却觉得分外自豪，不自觉应声道：“那是！”
胆大的斗不过练家子，擒住小偷的双手，一脚狠踢对方膝窝，愣是再狡诈的贼人也只能坐以待毙。
“龙枢！太厉害了！”
龙枢是没想过傅炎珩有朝一日对自己崇拜到五体投地，在喧嚣的集市毫无保留地称赞自己，更没想过聂小福也会像个男孩子般咬着指头吹哨。只是在这块陌生的地界，他忽而有了新的愿望和开怀的理由，于是，不喜言笑的龙枢，在尤南炽热的阳光下，对着远处那道拥挤的窗口，开心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如来茶楼（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