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密林之中 ...
-
傅炎珩醒来的时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半裸着身子的龙枢正在扒他的衣服。
依旧明媚炽热的阳光，从龙枢的脖颈遗漏进傅炎珩的眼里，顿时惊醒了傅炎珩。
“你干嘛！”一把推开龙枢，撑起身子才发觉浑身湿漉漉的极不舒服。加上先前被湍急浪潮呛得厉害，大脑缺氧还未恢复，说眼冒金星也不过如此。
两人在激流受尽浪潮击打后被冲到了某个支流，在河水缓慢的区域，龙枢强撑一口气拖着傅炎珩上了岸，便脱力晕睡过去。结果龙枢给尤南耀眼的阳光晒得醒过来，小少爷倒睡得安稳，不得不让大风大浪过来的受尽苦难的龙枢心有不甘。尝试着再以天地为铺睡个回笼觉，可惜一觉醒来浑身尽是河浪水石撞出的淤青，撑着煎熬的身体还是决定起床好好整顿整顿。
博多河河面宽阔，浪涛翻涌，支流纵横整个尤南。河水灌溉尤南密林覆盖的土地，河道两边随处可见茂密的树林。四处查探一番后龙枢终于放弃了在附近找到村落的想法，从猴子那里抢来几个野果便回来找傅炎珩。
风雨不动小少爷的美梦，想直接弄醒他的龙枢反倒在触碰到对方浸湿的衣裳后耿耿于怀。
这样下去会感染风寒的吧，湿漉漉的也能睡这么香，龙枢也是服气。
“要帮你弄干衣裳，这么大反应干什么！”龙枢心里无奈，明明不久前还睡沉得跟头死猪似的，衣服被解开立马就醒，捂着衣服退开的傅炎珩像是被非礼的良家妇女。
扶额坐定的小少爷脑内渐渐清明，身上黏腻潮湿的触感实在难受，原是他误会了龙枢，又想到他们如今大难不死，他多了个挚友，名为‘高兴’的心情飘然而至，笑着朝龙枢伸出手。
“那要继续吗。”
龙枢盯着像是索求拥抱的孩子般的傅炎珩，那双圆溜溜的眼镜满是欢喜，不知怎的想发火却很无力。
“这种事情既然你醒了就自己做吧，把湿衣服脱了放到那些大石头上，不久就会干了。”
尤南的阳光剧烈，早晨之后的温度也就比正午清凉一点点，暴晒在烈日下的石头早就干得发烫，傅炎珩把衣裳放上去，果然干得很快。
傅炎珩没有在野外呆过，更别说下水游泳，平日里衣服弄湿下人会立刻给他换上全新的衣裳，今儿第一次自力更生，心里满满的都是荣誉感。
不过，还是有些小问题的。
傅炎珩对着半湿半干的亵裤，红着脸开口道，“亵裤...”
“......”
在傅炎珩打破沉默之前，龙枢几乎是脱口问出，“不准脱！”
“先忍着！”就算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密林深处，龙枢也不希望他们像个野人似的衣不蔽体地乱晃。
两人坐在河边啃果子，顺着河流漂了一夜傅炎珩腰腹空空，香甜的野果填饱肚子，一时的尴尬被丢到九霄云外，穿回晒得干爽的衣服，便钻进尤南的密林里。
尤南的森林古树参天，一碧千里，也不知他们处于哪个人烟稀少的地区，分辨方向的任务只能靠龙枢。傅炎珩没有穿越密林的经验和知识，连走在残枝横生的林地里也跌跌撞撞，龙枢不得已牵着他的手，认真探路还要分心给龙枢解释各种问题、接住他开启的话匣子，照顾他防止他摔倒，贴心得不行。
尽管他本身并不贴心。
比起留着心眼的龙枢，好奇宝宝傅炎珩仿若无视目前的绝境，抓着龙枢的手话题一个接一个的来。
“龙枢，为什么髑髅后来会那么听你的话？像是吃错药了似的。”
龙枢躲过盘桓在巨树枝干上的粗藤，道“那时候我让髑髅看的玉铃，你在这之后可曾见过？”
傅炎珩醒来的时候，龙枢胸前空无一物，此刻想起，那颗玉铃似是不知所踪。
跟着躲过粗藤，傅炎珩疑惑地开口，“没见过，那颗玉铃有什么吗？”
“那颗玉铃里养着名为思愚虫的傀儡蛊，谁戴着玉铃，谁就是思愚虫的主人，思愚虫会进入触碰玉铃的人的大脑，由主人来控制这个人的一切。”
“蛊？北耀不是禁止养蛊的吗？”
“但是在尤南的国度里是允许的。”龙枢接着说，“这只蛊是从游学前一个月开始养的，蛊性不强，思愚虫一旦离开久经生存的住所，若非养到强大的蛊虫，几天内就会死亡，造成触碰者的死亡。至于这只养不过一月的蛊虫，髑髅大概生个大病就没事了。我们逃跑后我就把玉铃弄碎了，以免思愚虫再跑进去，终有一天变成太过强大的蛊。”
“你不怕吗？蛊。听说是很邪恶的东西。”
“思愚虫蛊比那些性质猛烈的毒蛊要温和许多，养蛊方式越是温和，反噬之力就越弱。我用上官家独制的玉铃养着它，人养玉，玉养人，我养玉铃，玉铃养思愚虫，思愚虫间接把我当做主人，却是与玉铃一损俱损的关系。玉铃不在，思愚虫只会慢慢病死。”
傅炎珩听得入神，差点儿被树枝绊倒，半个身子挂在龙枢身上，慢慢站直身子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总觉得思愚虫有点可怜。”
龙枢把傅炎珩扶稳，牵着他继续走。“思愚虫蛊较为温和，却始终是蛊。即便我现在不弄碎玉铃，到达尤南皇城后还是会毁掉它。北耀禁蛊是害怕它日后强大到无法控制的力量，在他能发挥最佳力量的时候停止才是最好的做法。”
傅炎珩按照龙枢的脚印一步步前进，默默听龙枢讲关于蛊的事情，想起玉铃是上官家特制，问道：“你说上官家特制的玉铃？做这颗玉铃的师傅知道玉铃是拿来养蛊的吗？”
“你不知道吗？”
“什么？”
“上官家各种各样的玉器，其中就有专门养蛊的。”
手上被反收的力道拉住，龙枢难以置信地盯着傅炎珩，“当初上官家解除官籍还是因为私下制造养蛊的玉器。你好歹也是上官家的旁系，你不知道吗？”
眼见傅炎珩懵懂地摇头，龙枢继续道，“我挺好奇你爹娘的教育方式的，把你和双生妹妹像藏宝一样地关在家里，我敢说北耀大部分人都会以为傅相培养出了一对了不得的儿女。”
“而事实是，我很不中用，对吗？”打断了龙枢的话，傅炎珩比他先行一步。“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
“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就是这么想的。”
越过龙枢，傅炎珩松开龙枢牵着他的手径自走开。
其实没什么好生气的。连他都知道他不像他爹的儿子。傅相马上能战，朝堂能辩，他一个被关在府邸的深宅少爷，与傅相之子相差甚远。
髑髅称赞龙枢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难过，一无所知的人才是真正的傅炎珩，连寻找真正的傅炎珩的人都不觉得他应该是这个人，看到龙枢身上散发出的上位者的威严，若非知晓他皇子的身份，连傅炎珩都觉得他才应该是爹的儿子。那种自愧不如的心情，在心里埋下种子，然后龙枢无意提起，就能把他积埋已久的自卑尽数摊开。
蓦地想哭了起来。
“我说的应该没错吧？你和你妹妹，应该有一人一块的玉玦”
生怕傅炎珩一气之下走错路，龙枢还是紧跟在他身边好做提醒。
“关你什么事。”
“你并没有贴身带着不是吗？”
傅家最不缺的就是玉，光是娘的嫁妆就能专门盖建楼阁供起来，更不用说平时鹿阳送来的珍宝玉石，连相府的佣人都有专属的玉牌，他们兄妹出门在外身上都会带着玉。
普通的玉石又和彰显身份的玉石不一样。上官玉中顶级的玉石是有名字的，傅炎珩和傅玖瑶出生当天同时被开采的翡翠，被赋予‘润’和‘光’的字，雕制成两只麒麟被分给兄妹俩。对他们来说，玉不离身，与其作为被交代的规矩，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所以当润被人抽走时，傅炎珩分外清醒。
“你的姐姐在你被掳走之前把它带走了，我说得没错吧？”
马车劈裂之前，傅玖璎扑在他身上，刻不容缓地把他的玉摘走。他有时候想起姐姐在马车里对他说的话，想这些事并非空穴来风，代替小瑶来尤南是否有保护他的成分，是不是姐姐早就知道有人在找他，所以尽能力护着自己。
三步宽的溪径穿过密林，龙枢轻轻一跃跳了过去，向傅炎珩伸出手，“你有很重视你的家人。”
“我知道。”
以家人为先，是上官碧对他们的教育模式。六兄妹关系亲密，打打闹闹也相亲相爱地长大，他和小瑶不常出府，兄姐就是他们的亲友，自小再胡闹也懂得兄友弟恭，互敬互爱。傅玖璎是相府里爹之外最理智的人，小小年纪博览全书，天资聪颖机智过人，若不是天生体弱多病，绝对是相府最拿得出手的千金。傅玖璎是最重视他的姐姐，会在他晕倒后焦急地等他醒来，为他泡安神的花茶。尽管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度珍重他的姐姐，会给他戴上‘断袖’的帽子。潜意思告诉自己璎有她的用意，傅炎珩可以生气，但是不能不相信她。
因为璎是家人。
理所应当地接过龙枢的手，跳到他身边站定。傅炎珩道;“所以无论我的家人做了什么，我会永远站在他们身边。”
不愉快的气氛终于被清扫大半，解开心结的傅炎珩打开话匣子，各路问题接踵而至。
“你和龙佑关系怎么样？”
“你们是兄弟，但是一个队伍里也没见你们多说话。”
“传闻宜妃娘娘艳绝六宫，真的有这么美吗？你觉得后宫娘娘哪位最漂亮？”
“之前那个在髑髅面前把我指出来的人，你知道是谁吗？陈太傅的公子。听说他叔叔之前逛南风馆被人认出来了，所以特别仇视断袖。”
小少爷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根粗细中等的树枝，一路甩着树枝拨开路边的乱石，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从猜测龙枢和他兄弟的关系，扯到各路豪宅私下的绯闻，从提问到自问自答，龙枢看着小少爷偏离方向一路念叨不停地走，终于忍俊不禁，手一伸搂过小少爷的脖子把他拉回正道。
“我说，你知道什么是断袖吗！”
小少爷嘴角一撇，洁白的牙齿露出可爱的形状，龙枢觉得他好玩，只听他道，“不就是男人和男人嘛。”说着还用力拍拍横在他胸前的龙枢的胳膊，“诶，就是你这样的，和男人随随便便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龙枢笑得厉害，“就我跟你这样都叫断袖，全天下的兄弟都不正常了！”
“那你说说你和龙佑正常吗？”
话题又转回龙佑身上去了。傅炎珩总想从他那里问出他们兄弟两的感情是好是坏，龙枢先前不想回答，如今玩心大起，回答很是爽快。
“我两打闹的时候你不是见过吗？那时你还一身大红喜服等着嫁人呢！”
“那是被强迫的。”小少爷从龙枢的钳制中挣开，双颊微红。
龙枢也不想揭他的短，话锋一转问，“你怎么这么好奇我和龙佑的关系。难不成你看上他了？！”
傅炎珩捂着胸口装吐，“我姐姐都看不上他我会看得上他吗？！”
印象中龙佑好像钟情于傅家双生姐妹中的其中一个，也难怪做弟弟的会想打听龙佑的事情。想到傅家多双生子，龙枢不免好奇。
“你两个姐姐，还有你和你妹妹，真的都很像吗？”
“很像！我两个姐姐还好，大姐掌心有一颗痣，二姐左边嘴角有一个梨涡，笑起来特别好看。”提起家人的傅炎珩言语雀跃，杏眼弯弯，“我和小瑶，我妹妹，长得一模一样，只看脸的话没有人能认出我们俩。”
“那不看脸呢，怎么认？”
“保密！”少年嘿嘿一笑，前一刻还在谈兄妹的相似度，突然想起未了的话题变得机敏，眯起眼睛指着龙枢问话。
“你还没说你和龙佑关系怎么样呢！我很想知道，你就说呗。该不会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你和龙佑关系很差吧。”
“他们？谁啊。”
“那个...游学队伍里的，偶尔听到那么点风声。”总不能说让阿亮偷听别人讲话分享来的小道消息吧。
“大概他还在生我的气。因为你姐姐的缘故，我现在还是他心中的罪魁祸首。”
“那就是说平时关系还不错咯。”
“嗯。”
虽然是异母兄弟，在一个宫长大，在母妃没有接回自己的时候，龙佑是拿他当亲弟弟看的，或许如今稍稍变味，龙佑对他依旧是照顾有加。
“你真的是因为听了那些闲言碎语来问我这个？”
“不然呢。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龙枢露出一个没有表情的笑容，“以为你要问我们是不是在抢王位。”
“你想要吗？”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话颇不经大脑，皇家的事情哪轮得到他来插嘴，即使他的确想知道，刚成为朋友就问这个未免让人感到别有它意。
傅炎珩猛地咳嗽，想借此掩盖过去，倒被龙枢捂住了嘴。
他这都是第几次被捂嘴了啊！
“有人！”
“唔？？？”
大概是被龙枢捂的次数多了，渐渐地小少爷也不计较这么多，至少会见机行事。龙枢看傅炎珩没有挣扎的意思，放心地把手松开，示意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收紧脚步，傅炎珩便跟着龙枢悄悄走动。
深山密林本不会有什么人来往，龙枢最初做好的打算也只是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山洞，虽说他们在垫着茅草堆睡了好几晚，但毕竟是跟着商队。商队人多，且多走的是商道，夜间生火野兽不敢接近。而此刻他们还要谨防密林中随时可能出现的猛兽，在尤南密林中起火容易，若引起火灾却是重罪，因此龙枢也不敢轻易生火。
也许要劳累好些天直到走出森林，没想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希望。
密林中的树木取天地之灵气，皆是长成枝叶茂密的古树，而眼前的这棵古树，枝干是其他树干的两倍，伸向天空的主干长至五米左右分出手臂粗的枝干向上延伸，因被被其他树木的枝叶遮住，肉眼只能看到树干以下的部分，却看不清它的全貌。树干弯曲，底部像一个螺旋倾斜生长，这弯绕在底部盘了有一间房子的那么宽，之后沿着倾斜的方向继续生长。
一位粉衣少女半身趴在树干盘旋的底部嘤嘤哭泣，整张脸埋在手臂间看不出表情。傅炎珩小时候被傅玖璎灌输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傅玖璎独爱诡异绝伦的悬疑志怪小说，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民间鬼故事就念给兄妹们听，把故事叙述得生动还原，连大哥傅炎璟都被吓过很多次。
明明是人迹稀少的古林多了这么个背影娇俏的少女，让人不得不起疑。傅炎珩扯过龙枢的手心，迅疾地写下“人”和“鬼”两个字。
隔着发汗的手心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紧张，龙枢虽也听过那些民间怪传，可是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个人，便凑到傅炎珩的耳朵边上悄声回复，“是个人吧。”
傅炎珩见状也不想在手心写字了，学着龙枢压低声音开口，“这姑娘怎么怕跑到这种地方来哭了。我们是不是要去开导开导她。”
“你去？她见到我们会哭得更厉害吧？”
“为什么会哭得更厉害。”
“会觉得我们是鬼吧。”
“好像也是。”
无论用什么角度揣测默默哭泣的少女，她的形象都带着痛苦的暗影。两人斟酌过后还是决定上前问话，中间不知是谁踩中枯枝引发脆裂响动，穿透哭声，打破了原本安静的气氛。
伏在枝干上的少女缓缓抬起身子，肩膀微微颤抖，随着她转过身子，少女的全貌一点点展现。她脸上依稀可见斑驳的泪痕，一双眼睛明亮却悲伤。
龙枢和傅炎珩双双倒吸一口气，不是因为少女的容貌如何异常，而是少女见到他们后便竭尽全力冲向他们。未等龙枢理清思绪，少女已牵起龙枢的双手紧紧握住。
“请你，娶我吧！”
少女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密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