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醉》菀陌LY

5、第一章 命运（五）

　　整个房子都烧了起来。我踢开门，带着少女来到了屋外。房子里的窃生追出来，身上都带着深红的火焰，嘶鸣着向我们扑来。我用手在空中画出一道结界，挡住了那群窃生，把他们困在房子的周围。
　　火势越来越大，窃生们乱成了一团，它们拼命扑打着那层结界，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霎时回荡在这片土地上。我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些窃生奋力挣扎，然后一个一个的消失在火光里。
　　差不多了，我心想，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转身准备离去。却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我的后背，我侧头去看，只见烈火中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与四周乱舞的黑影相比，格外突兀。它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我，情绪翻涌在眼中，然后它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的澄澈，它把嘴巴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冲我微笑。我看着它的笑，晃了下神：
　　“老板娘，你这儿卖的什么酒？”
　　“什么酒都有，你想喝什么？”
　　“哦？那有没有能够让人忘记忧愁，只感到快乐的酒？”
　　“酒为欢伯，除来忘忧。酒本来就是让人忘却烦恼的。醉了，就忘了，只看你愿不愿意醉。”
　　“哈哈，你说的对！来喝酒的人本来就是图个痛快！”笑声很爽朗，声音很干净。
　　我这才放下手中的账本抬头去看来人，是个大约四十的男人，他冲我微笑着，眼睛很漂亮，一片澄澈。
　　“你是……窃生？”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面前这人和我所遇见过的窃生都不同，很干净，没有一点儿污浊的气息。
　　“哈哈，早就听说这家酒肆的老板娘很厉害，没想到还真是啊。居然一眼就看出我的原型来了。”那个人笑的开心，一点儿也没有被认出原型的不满或者惊慌。
　　我拖着下巴，对这个不同寻常的窃生产生了些兴趣。
　　他要了壶酒，找了一处位置坐下，喝了起来，不时地还与周围的酒客们聊天。他每日都会来酒肆里坐一会，总喜欢与人聊些奇闻异事，引得那些酒客或啧啧称奇，或捧腹而笑。我在一旁听着，偶尔也会被其中一两件趣闻吸引住。
　　渐渐地，那只窃生与我也熟稔了起来，他告诉我他叫何芜。何是为何的何，芜是荒芜的芜，为何荒芜，我想我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么个奇怪名字的原因。
　　有一天，他来问我：“老板娘，你上次说醉了，就忘了。那，若是我不愿意醉呢。岂不是很痛苦？”
　　我看着他一身的狼狈，脸上还挂着几道伤痕，没有说话。他看了我一会，半阖了眼，摇晃着身子坐到最近的桌边，苦笑了一声，“呵，哪能忘呢？有些东西，已经刻在骨子里了，哪里能想忘就忘。老板娘，给我来壶酒吧。”
　　我拿了个酒杯放在他面前，往里面倒了些酒。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咳嗽了下，皱眉道：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酸！”
　　“是酒。”我说。
　　“怎么可能，哪有这样的酒！老板娘你可别诳我。”他怀疑的看向我。
　　“浮尘百态，甘苦无常。这杯酒，叫浮尘。你的心是酸的，喝出的自然也就是酸涩的味道。”我拿过另一个酒杯，倒了些浮尘进去，举起来朝他虚碰了一下，小酌了一口。
　　“浮尘？”他低头端详起酒杯里剩下的酒，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想一些开心点的事，然后再喝喝看。”我对他说。
　　他沉默的一会，思索起来，突然兀自笑了一下，又端起酒杯泯了一口，然后他诧异的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酒杯，问道：“这……这到底是什么？”
　　我把酒壶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说了，这是酒。不管你尝到的是酸是苦还是甜，它都只是一杯酒，这一点，不会变。”
　　何芜楞住，又喝了口浮尘，从他面上的表情来看，这一口也不是什么好滋味。他低声笑起来，有几分无奈和凄凉，“呵，不管我的外形举止如何像人，我都只是一只窃生啊。一只窃生，还把自己当成了人？哈哈。”
　　“你是窃生。但那有什么问题吗？选择权在你自己的手上，要走哪一条路也是你自己来决定的。就像这杯酒，是苦是甜，全看你的心境。承认你是窃生又如何，你的结局也许会和它们不一样。”我难得多说了几句。
　　何芜没有接话，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酒杯，然后一口接一口的喝了起来。那晚，他喝了很多杯浮尘酒，我想该是没有一杯好喝的味道。但他却没有换其他的酒来喝，最后，他醉了。他瘫在桌子上，手里还捏着酒杯，喃喃自语道：“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窃生是能够以正途修行的！总有一天……”
　　窃生的修行是很困难的，大部分的窃生在半路上会选择更快捷的方法——吃人的魂魄。它们实在是在黑暗里待的太久，一旦稍有希望，便再也没有耐心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了。因此那日我才会多说了几句，源于对这不同寻常的窃生的一点期待。
　　后来他来酒肆，只点浮尘。他开始常来找我聊天，聊他对尘世的看法，对修行的见解，除去那晚狼狈，他仍是每日里笑的爽朗的人。不知不觉，我和他就成了朋友。
　　再后来的一天，他来找我告别，说是要出去历练一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也未曾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刚开始，我还时常会想起他这个朋友，好奇他的修行之路走的如何。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么他或许会是第一只以正途得道的窃生。
　　可惜，他还是没有逃脱窃生的命运。
　　火光里的那个巨大黑影也渐渐变小，最终也和其他的窃生一起消失了。从头至尾，他都安静的站在那里，没有挣扎，没有喊叫，在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中，我似乎看到了一丝解脱的快感。
　　他究竟是为何放弃了曾经的执着，走上了这条路，已经不重要了。无论他曾经过何种理想信念，做过何种错事，都随着这波大火，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叫做何芜的妖怪，他是一只卑微的窃生，靠着自己的努力修成一副人形，那时，他的身上纯粹干净的不像一只窃生，他说，他不会重复千万只窃生的命运，他说，他会以正途修之，他说，他会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