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醉》菀陌LY

20、第三章 辛夷（七）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木兰辞》
　　大殿之上。
　　“李将军，花将军，这些年，你们抗击匈奴，镇守边境，辛苦了。”
　　“为国效力，是我等分内之事。”李翔上前一步，低首行礼。
　　太武帝扫了眼同样立于一旁的花木兰，点头道：“你就是传闻中英勇善战的花木兰？果然是个少年英才！此番平定突厥，你功不可没。李将军他们都封了官职，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职位？”
　　“圣上谬赞。”花木兰跪拜在地上，声音铿锵有力，“木兰代父从军，只为尽效朝廷，守我国界。如今天下太平，已无木兰用武之地。且家中父母年事已高，木兰恳请卸甲归家，尽儿女之孝！”
　　“如此，花将军是不愿留在朝廷里了？”太武帝面带遗憾，“将军的孝心让人感动，朕便随了你的意吧。来人，把那匹进贡的汗血马牵上来，赏赐给花将军！”
　　“谢陛下！”

　　十二年了，她回来了。面前的景象渐渐熟悉，她在家门前停下。
　　“木兰，怎么不进去？”头脑里杜辛夷的声音响起，花木兰深吸一口气，道：“辛夷，你可还记得，你说，有一日会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差。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我们，真的做到了。”
　　“是啊，我们做到了，一点儿也不比那些男人们差。木兰，回家吧，别怕，你会是花家的骄傲。”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正要出门的少年愣住了，他打量着面前这个身穿铁甲，手持长矛，一脸英气的人，小心的开口，“这位军爷，你找谁？”
　　花木兰也在观察这位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她柔声道：“你，是花雄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少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好奇。
　　“我是花木兰。”她笑了，多年不见，小弟竟已从一个孩童长到这么大了，个子比她高了出大半。
　　“你是二姐？”少年震惊了，“你！真的是二姐？”
　　“嗯。”花木兰点头。
　　少年兴奋的往回跑去，“爹，娘！二姐回来啦！”
　　花木兰走进花府，她看见匆匆迎过来的父母。父亲的两鬓白了不少，母亲的脸上也多了皱纹。眼角酸涩的厉害，她跪倒在地上，哽咽道：“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花母扶起花木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花父看着阔别十二年的女儿，心中感慨。谁会想到，自己那个柔弱的女儿会跑去从军，在军营里度过了整整十二年，最后还当上了将军。
　　“二姐，二姐！你可回来了！”花雄羡慕的望着花木兰手中的长矛，“这些年，我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比如一人独闯敌营，深陷敌阵毫无惧色，长矛一挥倒下无数敌军……”
　　“呵，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花木兰听得好笑，“我再厉害，也只是个人，哪有你说的那么神？”
　　“我不管。要不等会，你教我几招？”
　　看着缠住自己不放的小弟满目崇拜的样子，花木兰笑的无奈。她感受着久违的亲情，心软成了一片。
　　——“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镜子里的人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娇弱的姑娘了。她做了十二年的男人，如今她终于能再做回自己了。
　　“辛夷，我都忘了，要怎么梳妆了。”
　　“没关系，我还记得，我帮你。”
　　她认真的绾发，画眉，涂唇。一步一步，做的仔细。
　　“二姐，吃饭啦。”花雄推开门，没走几步便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二，二姐？”他试探性的喊道，屋里那人的眼神冷的可怕，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她杀死。
　　“嗯。知道了。”她注意到少年的畏惧，收敛起早已习惯露出的杀气。
　　花雄挠挠头，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二姐那么亲切，怎么可能会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他。他嘿嘿一下，退出门外，“那我先去啦。二姐，你穿上女装可真好看。”
　　“木兰，他说你好看呢，我也觉得，这样，很适合你。”
　　“是我们。我们是一体的，他刚才是在对着你说话！”
　　“去吃饭吧。”杜辛夷退回意识深处，把身体重新交给花木兰。
　　饭桌上，花雄窥视着二姐柔和的神色，暗道先前果然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不停的询问战场上的问题，听到二姐耐心的解答，笑的开心。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去参了军，家里从不允许议论这件事。直到有天，边境出了个姓花的将军。开始大家还当是巧合，可后来朝廷的赏赐送到家中时，他们不得不信了。自那时起，模糊得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二姐，就成了他的英雄。
　　“哟，花将军，回来了？”花木莲踏入门中，笑得讽刺。
　　花父皱起眉，“你来了，就坐下一起吃饭。”
　　“木兰，你确实是为我们花家争了荣耀，但你女扮男装可是欺君之罪！若有一日圣上发现，你要整个花家跟着你陪葬吗！”花木莲心头有一团火，她讨厌花木兰。如果没有花木兰，敬爱的大哥怎么会死，七年前，更是伙同妖物谋害于她，现在又背负了一个欺君之罪。花木兰，根本就是个灾星，她不该回来！
　　“大姐！你在说什么。二姐当初从军也是为了父亲，为了花家。她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战场，你怎么总是与她过不去！”花雄怒目瞪着花木莲。
　　“好，那我走，你们一定会后悔让她回来的！”花木莲见父母和小弟都帮着那人，生气的摔门离去。
　　花木兰没有说话，她确实是欺君之罪。只能侥幸想着这离京城较远，不会传过去。
　　安稳的日子没能过太久，家里来了客人。
　　张成瞪圆了眼睛看着花木兰，怔怔道：“我没听木兰说过他有个孪生姐妹啊。”
　　“张大哥……”花木兰尴尬的喊了一声。
　　“花，花木兰？你是女的！”张成叫出了声，身后的那群弟兄们也楞在原地没有言语。带着他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将军，竟是个女人。
　　“我说刚认识的时候你怎么和个娘们似的，原来你就是个女人！想我们同吃同睡那么多年，你……”张成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脸红了起来。
　　花木兰看着这么多熟悉的面孔，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这事，是瞒不住了。
　　不出几日，太武帝的诏书便下来了，花木兰被命前去京城。出发之日，她留恋的望向花府，此去京城，怕是再难归家了。

　　“你说什么？”花木兰不可置信的看向来宣旨的小太监，“陛下要我入宫为妃？”
　　“是啊，木兰姑娘可真是好福气。陛下说您是巾帼英雄，自当免去欺君之罪，享受恩宠。”小太监细着嗓子，满脸的谄媚。
　　一旁的李翔急道：“陛下当真打算让她入宫？这怎可……”
　　“李将军！”小太监拉长了声音打断他，“欺君之罪本该问斩，如今圣上不仅开恩赦免，还赐予了极大的恩泽，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事儿。更何况，李将军身为主将，这么多年都未能发现她女儿之身？若真追究起来，你也是要问罪的。如此，将军还有意见不成？”
　　李翔刚要开口回应，袖子被人拉住往后扯了扯，他回头看去，见花木兰冲他微微摇头。
　　“那姑娘就好好准备吧。”小太监笑着退下了。
　　“木兰！你怎可入宫！后宫那地方，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李翔面色阴郁，“不行，我要去找陛下！”
　　“你不可以去！”花木兰死死的拽住李翔，红了眼眶，“你没听刚才那太监说，会连累你的！况且，若我不入宫，欺君之罪再加上抗旨不从，我们花家要怎么办？陛下若盛怒，定要牵连到花家的！”
　　“木兰，你何时变得这么软弱，你在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呢？不去试试，怎么知道陛下不会改变主意？”李翔看着花木兰，咬牙沉声道。
　　“我……”花木兰刚开口便一个恍惚，转瞬间她听见自己冷着声音对李翔说道：“我从未变过！今日若过不了这关，还请将军记得，木兰在战场的样子。”
　　说完，花木兰伸手劈向李翔后颈，李翔不及反应，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他听见花木兰说：“再见了，李翔，不要忘了我……来人，我要进宫。”
　　他心中猛地一痛，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木兰了。沙场的木兰勇敢坚决果断，她每一次的冲锋，都宛如赴死一般慷慨。而今天，不是在沙场上，可她依旧露出了那么决绝的眼神。李翔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辛夷，你要做什么？”花木兰着急在身体里大喊着。
　　“帮你做该做的事情。”杜辛夷脚步不停，在心里回应道“放心，任何人都不会有事的。”
　　花木兰是相信杜辛夷的，她从未欺骗过她，就好像第一次见面，杜辛夷就把自己身份告诉了她一样。战场上，每当杜辛夷控制着她的身体在敌军中穿梭的时候，她也从未感到过害怕。
　　可这一次，她却怕了，她不是怕陛下震怒会牵连到谁，杜辛夷说不会就是不会，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但心底的不安却逐渐变大，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她还想再问清杜辛夷究竟打算怎么做，可无论她再怎么询问，都没有得到一句答复。
　　“你怎么穿着这身来见朕？”太武帝面露不满的看向身披铁甲，手执长矛的人，两边的护卫也戒备的看着她。
　　杜辛夷单膝跪下，不卑不亢的回道：“臣想请陛下收回诏旨，臣不愿入宫！”
　　太武帝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半响才开口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要抗旨？”
　　“臣是您亲封的将军，身为将士，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而不是老死宫中！”她字字有力，全无半分畏惧之情。
　　太武帝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女人，本该相夫教子，你却说什么战死沙场，真是笑话！朕纳你为妃，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享尽荣华。你还有何不满？”
　　“陛下待臣不薄，然臣无媲君之礼。”杜辛夷握紧了手里的长矛，一字一顿道：“欺君之罪是我，抗旨不尊是我，陛下是明君，该不会以我之罪牵累无辜……”
　　“杜辛夷！你到底要做什么！”心底的不安升到最大，花木兰第一次想要拿回身体的主权，她听着杜辛夷不带感情的声音，灵魂深处涌出彻骨的冰冷。她挣扎着，想要冲破那道看不见的束缚，去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可是，她做不到。她终究，还是害了她……
　　杜辛夷还在说着话，她突然笑了，嘴角微微勾起，一贯透着肃杀之气的人竟笑得好似冬日暖阳，化开了厚实的冰霜，从内里透出一股决绝妖艳的美感。
　　太武帝怔怔地看着突兀的笑容，只听得耳边人声说道：“我所犯之罪，皆为死罪。今，便以我命赴罪，消陛下之怒。”
　　眼前寒光一闪，太武帝心中一惊，后退一步，再定神时，只见花木兰躺倒在地上，胸口被她　　那柄长矛贯穿。她闭着眼睛喘息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太武帝长叹一声，“卿何必如此。是朕低看了你。来人，厚葬花将军！”

　　三年后山林间一小屋，走出一个妇人，她迎向打猎归来的男人，笑着为他擦净额头的汗水。
　　“这样的日子真好。直到现在，我都还恐这是一场梦。”男人吻了吻妇人嘴角，爱怜的轻抚她的脸颊，“当初传来消息说你自尽宫中，我恨自己那天逼你做决定，也恨陛下不愿放你生路，便辞了官职，不愿再过问朝中之事。可没想到数月后，你又完好无损的站在了我面前。”
　　“呵，怎会是梦。”妇人笑道：“当初陛下想开恩放了我，却又不想违背之前的诏言。所以想了这么个计策，让我假死。后来听说你辞了官，我便来找你了。”
　　“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好不好。”妇人仰起头，柔声问道。
　　男人看了她许久，道：“在军营的时候，我便想与你过这后半生了。”
　　他们携手坐在山头，看西边红艳的晚霞，幸福的依偎在一起。
　　“李翔，你还记得我在上阵杀敌时的样子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你英勇无畏，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我都自叹不如。后来得知你是女子，可笑营中那么多的兵，竟都被你比了下去。”
　　“你喜欢我上阵杀敌时候的样子吗？”
　　“喜欢！在沙场上的你就像一颗璀璨的宝石，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嗯。那，李翔，你要永远记得我那时候的样子，永远的喜欢那时候的我！”
　　“为何这样说？现在你不就在我的身边吗？”
　　“因为……我会渐渐老去，而战场上的我是最美的，我想你永远不要忘记。”
　　“好，我不会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