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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女帝(9) ...

  •   宣明六年,新春带来的喜悦都还未从镐城上空散去,安南王世子和安西王唯一的庶子就在主街上因三两句口角大打出手,前者不敌后回府集结了府兵,堵在安西王府外的半条街上,活生生地打死了安西王庶子。
      两王府邸顿时大乱。
      年前的风波都还未过去,镐城内的人无不夹紧了尾巴,谁知会在此时出了这样大事。
      安南王世子妃大惊,不过是匆匆出门迎丈夫的时间,三虚岁的嫡长孙就被世子房里的甚是得宠的刘姨娘淹死在了冰凉刺骨的湖水里,断了这仅有的孙辈。
      而细查随后自尽的刘姨娘,竟发现其与安西王府上有着干系。
      事态在半日间愈演愈烈。
      两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王爷在御门前大打出手,禁卫军阻止不及,数百人都旁听了两位老王口不择言地吐出了彼此的做的肮脏事,竟是还未见女帝一面就按律压入了天牢,伴着数百人口的家眷仆从。
      而之后,罪证查实,泰半流放,两王嫡系皆斩首。
      罪证中,最让人生怖的乃是昌蘅女帝登基前的那场三王之乱,原以为是三位皇女为争夺帝位而大打出手,以致镐城大乱,空门大开,险些就亡了国。可安南王亲口言四王都曾参与其中,各自站队,以致原本无权的三皇女能掀起轩然大波。
      除此之外,更有多位大臣牵涉其中。
      偏偏这时,昌蘅除了将涉案人员下狱之外,却是连如何处理都不曾吐口,拿着身体不适的借口,除了早朝外不再议政。
      一时间,女帝近臣之首的韩首辅府上的拜帖如雪花般飞舞。
      .
      灰蒙蒙的天气下,雪花越飘越大,落在地上结成厚厚的一层棉被,合着此时的场景,却差点将人心都冻僵其中。
      韩湜进天牢时,被里面太过阴冷的气息冻得打了个寒颤。
      安坐在杂乱肮脏的稻草上却还是像是处于奢靡的宫室中的安东王抬头看了他一眼,招呼的语气像是相熟的知己相见。
      “你来了?”他还淡淡笑了下,俊秀非凡的脸如春风拂面,“这里脏,我就不请你坐了。”
      韩湜让一旁的狱卒开了牢门,细细脱下狐裘收好,坐在他的正对面。
      安东王注意着他的动作,猝然间又垂眸笑了下,更如情人般的柔顺与宠溺,“昌蘅那只小狐狸,和她长姐倒是真的相像,对谁好便是对谁好,丝毫不觉得是在屈就自己,让人沉溺其中,却又无时不刻地在惶恐。”
      韩湜皱了下眉,对他提起昌蘅时熟悉又亲昵的语气极为不满。
      “她们姐妹俩,身上都有种让爱她们的人不顾一切地发疯的能力,便是偶尔想到她们怀里可能拥着别人,这个位置便会嫉妒得发狂。”
      安东王按住心脏,低头在他手里握着的折扇上轻轻一吻,抬头看向不动声色地韩湜,轻易道破了他前来的目的,“昌蘅不明白为何我会逼她长姐登基,但我想你一定明白。”
      “我从来没想她坐上那个左拥右抱的位置,我需要的是她的失败,她的落魄,她的一名不值,”他轻笑了两声,似乎随着出口的话想到了那个画面,“只有这样,只有她不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皇长女,我才能拥有她,一个人拥有她。”
      “让她全心全意依赖我,让她眼里心底只看得见我一个。”
      安东王盯着韩湜,嘴角的笑有几分志同道合的认同,“韩湜,韩效之,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心底里的念头,其实和我一般无二!”
      韩湜不动如山,只有拢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
      除了昌蘅,他不想三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字从任何人嘴里吐出来。
      那是她为他取得字,冠着他因她得来的解脱而得来的姓。
      他的确是疯狂了,但无论怎么疯狂,他不可能逼昌蘅去做她不愿意的事,何况是威胁她敬爱的母皇,动摇她珍之重之的江山。
      自觉没必要再在此地荒废时光,韩湜从地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牢狱中呆了四天,到底是有些狼狈和颓唐了的安东王,“但是她死了,她宁愿死,也不想作为一只折翅的苍鹰,投入你这个刽子手的怀抱。”
      牢门在被锁上的瞬间,因那句话而僵直的安东王突然从地上暴起,死死地扣住栏杆,狰狞着神情看向韩湜离开的背影,出口的话就像是诅咒。
      “你又以为你能得意多久!不过是昌蘅得用的一颗棋子,等到我们都死了,她就用不着你了!”
      “她会抛弃你,在后宫如云的君侍中,将你彻底地抛之脑后!”
      “你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可怜人,甚至你可怜到连昌蘅的真心都未曾得到!”
      ……
      身后的声音逐渐远去,韩湜却在天牢门前住了脚,似乎刚才那个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看着就像是在落荒而逃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静立了片刻,垂首看着脚下乌黑发红的石砖。
      差点追不上来的天牢的牢头终于紧赶几步,将一册案卷递了上来,“韩大人,这是刑部尚大人伸出来的案卷,里头的人都签了字画押了,劳您递交陛下?”
      这是原本不该是他巴巴地上赶着来做,但问题是牢里关着的好歹是皇亲,陛下说砍也就砍了,他们可不敢让他们出一点的闪失,只是求着早下判决。
      韩湜低头瞄了眼,霎时间只觉得那案卷像是烫手的山芋,将他此时好不容易求回来的一点温情蒸发殆尽。
      他立即收了伸到一半的手,微微沉了脸色,“案卷还有不实,让尚酏再细查。”
      说完就出了天牢的大门,正好一阵夹杂着细碎的雪粒的大风吹来,狐裘鼓鼓囊囊的,里头却尽是冰凉到刺骨的寒风。
      .
      韩湜回宫就进了昌蘅的寝殿,她对外称的抱病倒是确有其事,只是小风寒的症状不甚严重,昌蘅吃药时就有些推三阻四,每每都要他细细地哄着。
      拾阶而上,抬头却看见本应该在殿内的宫人都退在外面,而殿门半阖。
      韩湜微微攒了眉,刚要开口问,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有些耳熟的清润男声。
      “陛下千万保重凤体,您这般,微臣……寝食难安,寤寐思服……”
      昌蘅低低地咳了两声,似乎是有些喘息不过来,韩湜箭步上前正要推门,里面更加焦急的声音早已快他一步就桌案上的药汁试好了温度递过来,动作间尽是妥帖细致地柔情和爱意。
      “陛下便是为社稷着想,也该按时用药。”
      韩湜压下喉间漫起的冷哼,看着昌蘅露出惯常拒绝的神情,只等着她推开那碗药,顺便推开那个连这般拙劣的借口都能拿出来用的男人。
      然而转眼间,昌蘅就伸手接了药碗。
      竟是难得的干脆。
      截然不同于平时需要他哄劝时的模样。
      韩湜心下一堵,拢在袖中的手握紧,快步上前,从一侧挂着打开的小锁的盒子里拿了两块桃脯递到昌蘅嘴边,“陛下吃着压压味。”
      昌蘅看了他一眼,其中意味难辨,差点就让韩湜禁不住移开了视线。
      红唇轻启,蹭到了他的指尖。
      薛曼峯看着他们间充斥着默契的动作,心下压抑着的念头叫嚣,不甘和嫉恨一起涌上心头,冲动之下就没忍住出口的话。
      “陛下,臣自问学识才干样貌皆不下于韩首辅,出身更是胜其远矣,不知陛下为何弃臣而择他?”
      这问题直白得有些惊人。
      昌蘅没反应过来,含着嘴里最近难得吃到的桃脯,含糊的“唔”了声。
      而韩湜骤然间转头,目光如利剑般直击而去。
      他这几年跟着昌蘅历练已久,所谋划的皆是足以动摇社稷的大事,眼神早不复当年殿前仍旧带着少年的青涩的沉稳,期间的锐利锋芒,便是以榜眼之位在外历练两年,破例被召回镐城任职的薛曼峯也难以抵挡。
      然而后者也傲骨铮铮,丝毫不让。
      薛曼峯自持傲气,不说他在地方上确然战绩斐然,便是这破例两年即召回的举措,也证明了他却是不可或缺,他甫回家时,曾任首辅的祖父都拍着他的肩赞他少年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立即就叹息还是不及如见不过二十二的韩首辅。
      他不甘心。
      明明是他更出色,明明是他让女帝驻足最久,为何最后会轮到韩湜如此风光!
      不过是一个出身贫寒的庶族罢了!
      他一揖到底,催昌蘅表态,“臣入仕途,是因仰慕陛下风华,若是心愿不成,这官不做也罢。”
      大殿中一瞬沉寂。
      昌蘅没有说话,而韩湜打量着她,目光冰冷流过薛曼峯,也没出声。
      他身在其中,对如今的局势更为了解,昌蘅铁了心将所有涉案人员都伏法,如今朝堂上空缺甚多,真正有才干的人,在此时更是损失不起。
      韩湜的手上青筋毕露,却还是不舍得昌蘅为难,狠狠闭了眼压住泛红的眼眸准备开口。
      “朕准了。”
      昌蘅终于把嘴里塞得有些满当的桃脯咽下,对着薛曼峯惊诧的神情只冷笑了下,“你辞官的请求,朕准了,效之告诉吏部一声,官印文书收回,尽早物色接任人选,顺便薛府自认难承圣恩,那就去把皇家之前的赏赐皆数收回。”
      薛曼峯的脸色刹那间灰白惨败,张嘴结舌,呐呐不能言。
      昌蘅又咳了几声,韩湜怔愣着就顺手递了杯茶,让她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才放下,刚低声应了她刚才的话就又被她接了句。
      “朕选人的眼光一向很好,那些不入流的就是再蹦跶,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的薛曼峯脸色更凄惨,被奉命而入的宫人强拉着拖走。
      昌蘅这是才舔了下嘴角,看了眼韩湜,“连苦茶水都敢给朕喝了,效之可真是好本事。”
      韩湜看了眼那被端起过的茶盏,心下有些苦涩,“陛下连别人递的苦药都能干脆地喝,却和臣计较一盏茶。”
      “不然,朕还和他撒娇推诿吗?”昌蘅低头看奏折,语调很是平稳,只是藏在云鬓下的耳廓有些泛红,小心翼翼地连主人都未曾发现,“何况,朕压根没喝。”
      韩湜转头才看见,刚才争执下被忽视的药碗里涓滴未少,而昌蘅抬头看了眼他,带了几分得意。
      “朕幼时身体不好,逃避喝药的办法,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了,连……长姐都从未发现过。”
      话中微微停顿,但之后也平复了不少。
      韩湜垂眸,正要和她说天牢里安东王所说的话,她就转了话题,像是他只是离开了一会去办私事,“刚才薛庶人进来就求朕挥退了宫人,还说了些不着五六的话,朕是想看他到底有何企图,才假装喝了他递的药,却没想到他……”
      说话间目光有些深邃,显然是在思索刚才的场景。
      “陛下,”韩湜快速从日晷上收回视线,“您的药凉了,让宫人换一碗上来?”
      昌蘅的脸色瞬间一垮,等到药上来,推拒了数次,找了众多借口,皱着眉头才被韩湜一勺勺喂了药。
      整碗药都喝尽,韩湜才松了口气,站着一侧将混乱的奏折分门别类,正捏着本有些棘手的细细思索,昌蘅突然大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脸色通红,连额前的青筋都隐隐呈现,似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陛下!”韩湜乍然间慌乱,双手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时都在发抖。
      而昌蘅只来得及闷声咳着看了他一眼,张嘴就有一口鲜红的血吐在了他微张的手掌里,随即又是一大口,从拢不住的指缝中滴落满地。
      血还是温热的,人却已经闭了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女帝(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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