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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女帝(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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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相见又得朕相救?”
昌蘅倒是认真思索了下他的话,微微皱起的眉心述说着主人的不可置信,漂亮的眼眸认真地大量着韩湜,实话实说,“朕并无此印象。”
是,他早就知道她不会记得。
那一眼掠过只是恰巧,而之后她费力推开那扇大门,心心念念的也是回宫去见她的长姐,又怎么会回头看一眼那个缩在她背后逃出生天的瘦弱少年。
韩湜抿了嘴,没有再解释。
膝下的雪被他的温度化开,浸湿了他深青色的官袍,膝盖被浸泡得发颤,几乎都能听见关节在可怜地打着寒颤。
这却也比他的心更温暖些。
他知昌蘅甚深,自然知道她突然说破他的身世,不可能是真的毫无缘由。
如今的局面,是昌蘅付出了多少心力才达到的,他在这两年里更是心知肚明,而越知道,就越能感受到她看重的是什么。
贤臣难得,也难不过后继有人。
“朕的父君也是罪臣之后,当初,宫内民间皆传他与母皇情投意合,相爱甚笃,以致母皇视宫内君侍如无物,”昌蘅停顿了下,“但朕看见的,多是父君望着皇城内的天,怅然若失的神情,和对着母皇时,只剩下歉意和无奈的笑。”
他感谢女帝给予他家族的活路,对不能回报她的深情无比内疚,日复一日煎熬在深宫,最终还是抑郁而终。
而母皇,她少时还疑惑母皇为何一离开父君的视线就失了笑容。
还有长姐……
她身边的人,身份尊贵,无限荣耀,却还是为情所困,一生不得善终。
“效之,”她伸手把韩湜从雪地里扶起来,双手搭在他的手肘处,两人隔着一个似乎是在准备着要拥抱的距离,“情爱之事,太过虚无缥缈。”
她并不认可他会倾心于她的理由。
而实际上,她也已做好了决定,会脱口问出那个问题,想从他的理由里找到些缓和的余地……
决定说出口,这两年培养的默契怕是就真的付诸东流了。
昨夜她整夜没睡,上半夜是在暗喜,下半夜却是在辗转反侧。
舍不得。
深吸了口冷冽的风,有些发涩的嗓音就变成了较自然的干涩,“效之,等四王彻底平定之后,朕的后宫就要迎人了。”
昌蘅松开手,避开从手掌心里都能感受到的从另一个身体上传送过来的惊诧与僵硬,他整个人都怔愣得如同刚制成的精美冰雕,神情却似乎随时会整个龟裂。
只是她的手刚移开些,韩湜就急急地抓了上来,揪住了她的衣袖,丝丝地扣在指缝间,墨玉般的眼眸带着巨大的慌乱注视着她,抖着几乎要从眼眶中倾泻出来的水珠,挤了个乱七八糟的笑。
“陛下之意,是让我安排他们的起居?如今宫中只有我,他们初来不适……”
韩湜竭力让自己说得平静些,至少,他如今在名义上是唯一的一个,对之后的“后来者”,多少该有些宽宏。
但只是一个“他们”,就足够他说得支离破碎。
难怪当时世子夫人看他们这些庶子如此的不顺眼,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情爱面前,分享原来是如此艰难的事。
他甚至不敢俯首称臣,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旦称臣,是连一点反悔挣扎的余地都不留,只能希翼她能惦念一点点的“旧情”。
“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昌蘅低头看了眼,抽回了被他握着的衣袖,震了震弹掉上面沾染来的温度,微微低了语调,“效之,宫廷不适合你,真将你置于如此境地,朕和你之间的信任,早晚会被磨损殆尽。”
深宫吃人,离间的皆是人心。
她猜忌薄情,也忍不住自私地想留个能信任的。
“我会适合的,”韩湜再次伸手握住了她的衣袖,微微弯着的腰弓得比以往更向下一些,用几乎是谦卑的状态,在乞求她只言片语的认可,“只要是陛下需要,我都会做到。”
昌蘅看着他,相当缓慢地眨了下眼,到底还是再次抽出了被他拽着的衣袖。
“但是朕不需要,”她凉了语调,像是在朝议殿上面对着群臣下着无可辩驳的命令,“朕,并不恋慕于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没有一丝的闪躲。
是,她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恋慕,但却很卑鄙的依赖,依赖有人能在身边并肩作战的感觉,而且,越来越深陷在效之带来的感觉里。
曾经让她感觉如海洋般肆意,被捧在手心里随便打滚的感觉。
然而大厦一朝倾覆,她用了这许多年,将将才走出了当年的阴影,努力把自己拔高又拔高,长成能够让长眠的人安息的茁壮大树。
“陛下,”韩湜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站稳,但拥有了能站稳的力量后,他又干脆地抛掉了所谓的傲骨与洒脱,改了涌到嘴边的话,“陛下是因昨日之事在生气?若如此,我回府就会将那些事物毁损……”
“朕不是。”
昌蘅打断他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效之,于朕而言,你是能将社稷托付,能与朕比肩的大树,但朕已经到了必须吃饭的时候,一棵树再好,也不足以果腹。”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梅园边死寂了许久。
韩湜脸上的神情沉寂下来,似乎那场大风已经刮过,露出了最狼狈的一面后终于平静下来,沉默地等着能够收拾的人。
他没有试图再开口,也没有再用眼神传递乞求。
就像……像她当年明知长姐已死,却还是日日坚持去她宫中找人,直到被母皇一巴掌扇在暴雨里淋了整夜。
哀莫大于心死。
“但是,”昌蘅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在说话,只听到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响在身周,“朕说不准会后悔。”
她难得呆呆地和乍然间抬头看来的韩湜对视,空洞的眼眸述说着她此时的心不在焉,从那张刚说完最绝情的红唇里流出来的声音似乎是刚从哪个角落里挣扎出来,得以逃脱升天的。
“朕应该会后悔拒绝你,因为……”
她现在就在后悔,而且离开的脚步连一步都迈不开。
就算她话说得再好听,可行动就是诚实到了这个模样。
不过,她有些磕巴的解释再也不用说出口,突然间被判了午门斩首又在死绝前被金口玉言赦免的韩湜猛然间就扑上来,带着凶猛的力道和全身的重量,干脆利落地将她压向了雪地里。
砸下时还转了个身,把自己当成肉垫卸了力道后才翻身握住昌蘅的手腕将她禁锢在了冰凉的雪地和他并没有温暖上多少的怀抱之间。
双手举过头顶,双膝被死死抵住,再无挣扎的空隙。
韩湜第一次得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眼神却还是讲自己置于随时能被她碾压的地步,眼一眨就在她脸上砸了滚烫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破碎。
“快点后悔,陛下,求求你,快点后悔。”
“不要扔掉我,我宁愿被折磨死,也不要被你扔掉。”
他边说着边低头,埋在昌蘅颈侧,耸动着双肩泣不成声。
昌蘅颈侧的皮肤温热细腻到不可思议,胸中原本就澎湃压抑的情绪在一死一生间彻底失控,冰凉的雪地又刺激着他回到眼前的现实。
摩挲几下之后,韩湜干脆地用了嘴唇去代替。
抿住细细小小的一块,摩擦舔舐着过渡体温,然后轻轻地用牙齿啃咬,收敛住两腮,将那块细腻如玉的肌肤囊括到口腔之中,辅以舌尖温柔轻抚。
似乎那一块就是她整个人,能被他含在唇齿间宠溺疼爱。
我对你这么疯狂啊昌蘅,疯狂到即使我现在已经疯了,也不想多伤害你一分。
但只是这样的阵仗,昌蘅就有些耐受不住,侧了脸细细地呻吟了声,被压制住的手脚都开始挣扎,想要摆脱这太过难受的束缚。
她张了嘴,准备叫侯在梅园外的宫人。
然而滴在她脸上,早已冰冷了的泪却比她的声音更快接触到了她的口腔,在舌尖蔓延开来,苦得让人发涩。
昌蘅的声音立即就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眨了眨眼,感觉到眼底有些湿润。
到了这个地步,会做的也只是用这种力道来啃她啊。
昌蘅干脆停住了挣扎,等着化身小奶狗的状元郎停下来他太过幼稚的侵略。
等到那块肌肤变得火辣辣得有些撩人之后,韩湜果然停住了动作,又转了个身躺在雪地里,将昌蘅抱在了怀里,伸手在她冰凉的后背上一下下地抚着。
“现在才来担心朕受寒否,韩首辅不觉得太迟了吗?”
昌蘅挣开他的怀抱起身,整了几下衣袍后发现这不过是无用功,后背上更是凌乱得一片狼藉,干脆地宣告了放弃,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韩湜,“这下韩首辅该满意了,你和朕这般出去,任是谁都知道你我干了什么好事。”
“是,我很满意。”
韩湜用宽大的衣袖盖住了自己的脸,隔着衣物的日光晦涩不堪,“便是死,我要让他们认为,我永远是你身边的第一人,谁也不能替代我。”
来自他心底阴暗肮脏的想法,在此时流淌过他的身体,衣袍上还残留着的属于昌蘅的味道,更是刺激了感官,汇聚在某处渐渐变化。
他连起身都不敢,卑鄙地用雪地为自己降温。
不该在她难得软化时出现这般举动的,他应该徐徐图之,让昌蘅慢慢后悔,而不是这样,完全掐断所有可能。
昌蘅,不喜欢这样强烈的情感,不喜欢他这般失控。
一定会被更快地遗弃的。
果然,脚步声踩在破碎的雪上,渐渐地离他远去。
带走他的所有,只剩下苟延残喘,岌岌可危的一条命。
“你要在哪里躺到什么时候?”
昌蘅停住脚步,回头看衣袍更凌乱得韩湜,“难道你想流言进化成女帝将韩首辅按在雪地里一逞□□,害得堂堂首辅大人躺在雪地里起不了身?”
话说到后来,带了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隐隐还透出他所见识过的娇俏。
昌蘅越想越气,伸手团了身侧海棠叶上的雪,劈头盖脸地就朝着抬头看来的韩湜砸了过去,“现在,立刻,马上,把你嘴角的笑给我消失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