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顾苏安谢席

19、将军（6）

　　城墙下，站着的人围成了一圈，都死死地盯着最中间那个，满脸灰白，再无生机的人。
　　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兵，身上不合身的盔甲空空荡荡，也没罩住他胸前已经凝固了的一整团的血迹。
　　死得都凉了。
　　小将军站着没动，就听见身侧僵硬站着的魏将军紧走了一步，“扑通”一声就磕在了冰凉的雪地里，刚才尴尬时还能哈哈大笑的八尺大汉，在穷得吃都吃不饱的戍戎还壮得和蛮牛一样的中年男人，软倒了身子，铺在冰凉的尸体上。
　　他张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
　　命根子一样养着的，无情的战火里唯一活下来的小儿子突然变成了具尸体。
　　他说不出话来了。人死了，说什么也听不见了。
　　可活着的时候，怎么就没多看两眼，怎么就没能多和他说几句话呀，明明这孩子跑前跑后地跟在他的屁股后，眨着亮闪闪的眼睛就等他一句夸奖。
　　之前还说要给他的娘亲兄姐报仇的呢，不争气的小崽子。
　　魏将军伸手给儿子合了大睁着的眼，将他从冰凉的雪地里抱起来，让他无力垂着的头搭在自己结实的臂弯里。
　　从小到大，也就随地撒尿那会儿他抱了几下，再抱就这样大了。
　　魏将军转过头来，还能朝小将军笑了笑，只是不知为何放轻了声音，“小将军，啥时还要再打，您让人来叫我，我先带着小子回家。”
　　他抬脚要走时踉跄了下，身侧的将军赶紧伸手扶他一把，他也没推拒，只是也没什么力气笑了，“孩子想娘了，跟他娘走也挺好。”
　　他八九岁时，戍戎的城门没守住，他娘拼死带着他从鞑靼那里逃了，一条胳膊被狼咬得没块好肉，回来一句话没说就断气了。
　　这生恩养恩，又加了救命之恩，是该去陪陪他娘了。
　　小将军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得力部下在雪地里走得踉踉跄跄的，转头就把脸埋到了紧握着她的手的席越肩上，用力地吸了几下鼻子。
　　抬起头来，脸上却是平静了，黑得让人心颤的眼睛左右环视了一圈，大踏步就带着同样沉默寡言的将军们走了。
　　席越站在原地，捂着刚才被小将军戳了下的心口，闷声压住了嗓子眼里的滔天怒火。
　　魏小郎当胸而过，被夺了命的那一箭，插得有点太深了。
　　按鞑靼人方才离着的距离，除非那位异族人又射了一箭。
　　可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知道没有。
　　小将军这是让他去查，却也让他小心查，甚至，她连说都不说，因为查出来也无用。走在钢丝上的萧家军，不能为了一个真相而把十万人陪葬。
　　就当又死在了战场上吧，就当，又为这个国家牺牲了吧。
　　下去了，也有那么多人懂他的委屈。
　　席越捂着心口，差点为他家的小将军哭出来。
　　这么委屈，连哭都不能哭，连说都不能说的委屈。
　　他定了定神要走，几步之外一直旁观着的十二皇子徐啸林却走了过来，甚是友好地朝他笑了笑，“本王也是方才刚知，先生竟是宏德十六年的状元，想当年先生也不过是十四稚龄，却能三甲及第，惊动了整个吴城。”
　　席越转头看他，脸上也带了两分笑，“比不得十二皇子出身高贵，在皇宫内帏养尊处优。”
　　当年已至十三之龄的十二皇子，尚是个弃子，在臣工之间，大抵也只知序齿。
　　被揭了当年的短处，徐啸林也还能笑得出来，反正吴城里比这更恶心的，需要笑得场合还更多，“多谢先生记挂。”他瞄了眼席越的腿，“先生这般好记性，一定还记得当年离开吴城的点滴吧？”
　　像是说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他的嘴角更往上勾了勾，“先生离开之时，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正好是萧家长子战死之时？这里头的曲曲绕绕，不知道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箫将军还记不记得？又知不知道，是谁在这里头推了一把手。”
　　徐啸林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虎口上细细包扎着的伤口，“和先生叙了会儿旧，居然差点忘了还和小将军有约了。先生慢行，容本王先走一步。”
　　等他志得意满，从从容容地迈出了三步，席越突然就开了口，“等等。”
　　徐啸林没回头，等他虚张声势，或是惊慌失措。
　　而雪地被踩得“咯吱咯吱”响，席越慢步越过他，“粮草在何处，还劳烦十二皇子指路。”
　　他不动不怒，像是高山未曾察觉脸侧的微风，也并不在意脚下的地动。
　　太渺小，都懒得多动。
　　席越笑得温文尔雅，“安平说了还欠十二皇子一个问题没有回答，不知十二皇子可需要我代为转述？”
　　他难得真心实意地给了敌人劝告，“安平忙起来的时候，一贯不理生人。”
　　只可惜被劝告的人并不领情。
　　.
　　徐啸林一直到三天以后，才见到了小将军，彼时小将军正在和副将对练，演武台下围着一圈或瘦弱或魁梧的汉子，看着小将军时不时就攻中对手死穴，一叠声叫着好。
　　没半盏茶时间，副将拱手认输。
　　早死了四万八千遍了，在小将军面前，丢点脸根本不算什么。
　　围着的士兵纷纷散去，三五成群地就在周围约了架对练，呐喊声和嘲笑声充斥整个军营，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地斗志高昂。
　　徐啸林看了一会，皱了眉头。
　　他父皇最恶心别人功高盖主，一个接一个地杀着，杀了再抢别人的，却从没想过，被抢过来的是什么。
　　如果，是眼前这一群每一下都出死手，却每一下都收手的兵。
　　服气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姑娘服气到从不置喙她的命令的兵。
　　抢不如杀，分不如剐。
　　他转头看演武台上的小将军，高高的马尾因为刚才的激战而有些松散，散落下来的发丝垂在她的脸侧，映照着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的精致玲珑，眉眼嘴鼻耳，全是他心心念念最爱的模样。
　　她身后的雪地，她身侧的喧嚣，她背后的霞光，全部全部，抵不上她丝毫。
　　徐啸林比之前更确定，如果她能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把所有最好的，把他一整颗为了她才汹涌澎湃的心，全部捧到她眼前来。
　　他还有许多许多问题，朝堂的，军政的，多得数不胜数，让他衡量了两天都未得，但现在，他想问的问题只剩一个，根本不要再多想，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含着期待，压着惶恐，小心翼翼。
　　“箫将军能否心悦我？”
　　能否？
　　不要现在也可以，你等我排除千难万险，等我把一切最好的捧到你面前。
　　能否？
　　只要心悦我就好。
　　小将军瞥了眼他，觉得这位来自吴城的皇子已经被那里污糟的种种彻底搞坏了脑子，问的竟是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她一个字回答得干脆，“否。”
　　这就是个可能是敌人的陌生人，心悦他，是把脑壳磕坏了吗？
　　到底是蠢到如何地步，才能问这等问题。

作者有话说

　　咳咳，男配同学求爱无望，要开始瞎整了。。。。
真的，来自可怜兮兮地作者君，走过的留个脚印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