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顾苏安谢席

17、将军（4）

　　那句话的尾音散在冷冽的北风里，眨眼间就卷出了鹅毛大雪。
　　徐啸林的眼珠子都是通红的，甚至能听见他太过用力而发出的骨节间咯吱声。浑身怒卷的杀气比北风还要烈上几分，须臾间就要毁天灭地。
　　站在城门上戍卫的人都捏紧了手里的兵器，几个离得近的已经快步赶了过来，挡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小心地将席越和他怀里的小将军护在了背后。
　　城墙下的侍卫立即拔剑，抬脚就要冲了上来。
　　也是在同时，原本在席越怀里安睡的小将军突然睁开了眼，半点不见初醒的迷蒙，黑亮得吓人的眼眸隔着越飘越大的雪，死死盯住了远处的地平线。
　　“敌袭，整军列阵。”
　　她的话音还未落，还站在台阶上的侍卫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还举剑相向的将士已经快速收了剑，分散开去击鼓的击鼓，整军的整军，大声吆喝着手下的士卒备好防御的军械，往来不息地往城门上运送。
　　没有一个人质疑小将军的判断。
　　席越拿着小将军的头盔追着她给带了上去，还未等她开口就明了她的意思，“我带人去通知城中妇孺准备藏匿，你不用担心。”
　　小将军点了下头，转身就下了城门，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带着快速聚拢到她身边的几个黑甲军，跨上马就出了城，朝着远处奔袭而去。
　　徐啸林被一群侍卫围着站在原地，看着她飞奔而去的沙尘落下，才恍然从刚才眨眼间的变故中醒过神来，快步走出侍卫的包围圈，扣住了将要离去的席越的肩，故意加重了几分的力道，死死地磕着他的肩骨。
　　“你就这样让她走了？大军攻城，主帅就带了几个人出城？！”
　　话里担忧十足，荒谬也有，还掺着几分未散尽的蓬勃怒气。
　　席越挣开他的手，用力太大而没站稳脚后退了一步，跛着的那条腿一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徐啸林眼里立即就带了几分轻蔑，在嘲笑他的狼狈。
　　席越这次却没有丝毫被激怒，他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懒得浪费，也不试图掩饰自己的跛脚，快步就朝着学堂走去。
　　若是城门失守，鞑靼人最先抢掠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那都是小将军拼了命，差点把血流干才抢回来，护下来的，就算他死了，他们也死不得。
　　徐啸林死盯着他远走的背影，几次都有冲动上前直接将他一剑捅死，一寸寸骨头都撕开，拿血灌满脚下这片恶心得让他干呕的黄沙。
　　但是不行，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急急转回身，重新上了城门，身旁和他挤过的士卒瞥了眼将他团团围着的侍卫，眼里尽是鄙夷和不屑。
　　戍戎都是凭自己活下来的人，最容纳不了这种公子哥。
　　何况眼前这个，军师都和他们说了，就是来找小将军麻烦的。
　　不过才十五六的小兵转回眼，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徐啸林目不斜视，快步就走到了城墙边，“孤记得之前的奏报中写过，箫将军从小五感过人，探查敌军从未失手？”
　　跟着他的侍卫长快速应了声，“是，属下之前也曾听明大人说过，箫将军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曾在城墙上亲取过敌军首级。”
　　说完他微微掀了低垂了眼帘，只看见面前的主子手指胡乱地在敲着城墙上的石砖，看着竟是比三月前和七皇子背水一战时还要焦灼。
　　他飞速地垂了眼，想到的却是在离开吴城前那日皇上对他说的话。
　　萧家军心齐，必乱之。
　　如今萧家军只有一个主人，乱他们的心，也只有一个办法。
　　若是主子到时狠不下去手……
　　他还在思索对策，徐啸林已经压抑地狠抽了一口气，手掌用力地拍在石砖上，可脱口而出的话却没能说出来，被刚才抽的那口气里混着的风沙呛得干咳不止。
　　等他的咳嗽声稍稍止歇，小将军已经到了城门下，被快速围上去的将领们簇拥着，径直去了点兵场。
　　“……来了五万人，七万马，领军的是鞑靼的革洛奇，身旁跟着的一个生脸，七成会有变数，我们的兵……”
　　没等小将军说完，身侧负责点兵的将军立即就接了上去，“候着的有四万，一个时辰内还有三万，剩下的……”
　　萧家军说是有二十万，可十年的战乱、苦寒和光阴，如今剩下的，不过十万之数。再加冬日一到，粮草短缺，能上阵杀敌的，七万已是极限。
　　小将军点了下头，这个数字她原本就有数，那剩下的三万兵，是她答应了爹和萧家的列祖列宗会好好护着养老的，没有让他们去白白送命的道理。
　　“鞑靼的兵力还未全动，此战胜，两日内还有恶战。”
　　小将军从来不瞒着坏消息，都已经是即将到来的了，再瞒着，只会影响判断。
　　只是她这话出口，那几个将领也苦了脸色。
　　这么些年，条件这么艰苦也都熬了下来，之间的感情深得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了，那些个年纪小的，更是从小当自家孩子养大的，不管折了哪一个，都是挖心头肉一般的难受。
　　小将军回头看了眼，突然转了脚步，上了城楼。
　　徐啸林在看见她朝着自己走过来时忍不住往前迎了两步，等她真的在他面前站定，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眸里投射着个小小的他时，已经满脸都是笑了。
　　心心念念，终于也等到了这一眼。
　　小将军没他脑子转得多，问话问得很是干脆，“你带了粮过来？”
　　俊秀的青年眉眼弯弯，点头，“对。”
　　“管够？”
　　徐啸林的笑停滞了下，带上了几分苦涩，“箫将军，我还只是个皇子，”他稍微算了下，给了确切的答案，“能够十天。”
　　小将军点头，“管饱？”
　　“对。”
　　小将军再次点了下头，倒也没有怀疑他的话，“条件？”
　　徐啸林定定地看了会她，倒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来直往，在吴城里，他和七皇子撕破脸皮之前，两个恨对方恨得都能亲自动手剥皮抽筋的人，还是能言笑晏晏地兄友弟恭，维持着该有的兄弟的模样。
　　他高兴于她的信任，却更嫉妒她和刚才那个跛子间的亲昵。
　　“将军乃是为国作战，守护的是黎民百姓，区区一点粮草，哪里需要和将军谈条件，”徐啸林不迟不缓地说着话，每一个字音里都带着江南温润的风水味，更像是情人间的呢喃，“至多不过能和将军说几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最后一句，最是宠溺。
　　加之他翩翩公子的俊秀样貌，若是换了吴城中的人，便是最矜持的大家闺秀，也要红了脸颊朝他羞涩地点头。
　　然而小将军眨了下眼理解他话中的意思，竖了三根手指，“你问三个问题。”
　　她这筹码算是给得相当大了，因为若是徐啸林问戍戎的日常布防，她也会回答，不过给的可能是三年前的日常布防罢了。
　　结果徐啸林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这一战，将军有胜的把握？”
　　“这一战，九成，之后的，四成。”小将军答案给得很干脆，按照她爹说的，都减了实际的一成。
　　徐啸林点了下头，却是没急着问第二个问题，像是在衡量到底该问什么。
　　几个经验老道的将军心里“咯噔”了声，打着眼色问最擅长往人的心尖尖上砍刀子的军师这会儿在哪，最好能和方才一般，将这个虎崽子给气回到吴城去。
　　憋了憋，到底有个没忍住的，扯开粗嗓子就要催这位尊贵的皇子别延误战机，结果刚开嗓就听见了徐啸林徐徐响起的声音。
　　“第二个问题，将军记不记得，当年你曾给了被你救回来的那个人一颗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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